话说出口,嘈杂为之一静。
除了虫鸣,就只能听见杨大嫂啜泣的声音。
阿姜嫂更是满面失神:“令郎死...死了?大姐,令郎......”
“实在不好意思大妹子,我并不是挟恩图报,只是想看看我儿在世间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杨大嫂泪痕满面,却强忍着悲痛,扯出一个笑容:“长生可爱伶俐,存孝地下有知,应该也会高兴。天色已晚,你们母女应该还有很多话说,这就不打扰了。”
言罢女人扭身便走,却被阿姜嫂一把拉住。
“等等,大姐等等。”
瞧着杨大嫂浑身湿透,发根还滴滴沥水的狼狈模样。
阿姜嫂的心没由来的便是一抽,扭头便朝怯生生的女童低吼道:“长生,跪下!”
被拉住的杨大嫂,瞧着小女娃乖巧跪倒,伸手便要去扶,却被拦下。
“大姐,令郎是为救长生而死,若是今日让您这么走了,小妹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言罢,她便朝着乖巧跪在声旁的女童,厉声嘱咐道:“长生,叫干娘!”
“从今往后,她就是你干娘,你要像孝敬娘亲一样孝敬,不,要比孝敬娘亲更加孝敬干娘,听到了么?”
“大妹子,你这是做什么,这可使...”
突如其来的认亲,打得杨大嫂措手不及,正要拒绝,却被打断。
“大姐。”
阿姜嫂红着眼眶,泪盈盈的说道:“我虽是个没有见识的渔女,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您因为长生才失去孩子,小妹怎么忍心看您后半生孤苦伶仃。今后,您就把我当成亲妹子,把长生当成自己的女儿,这儿就是您的家,可好。”
“小妹...”
听着渔女掏心掏肺的话,杨大嫂不禁鼻头发酸,两眼一红,微微颤抖。
见杨大嫂没有出言拒绝,阿姜嫂又朝姜长生道:“长生,还不叫人!”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确实乖巧,听到母亲吩咐,当即便向着杨大嫂开口叫道:
“长生见过干娘,给干娘磕头。”
言罢,也不怕地板坚固,杵着小脑袋就是“邦邦”两下,眼瞅着小娃娃还要再磕,旁人连忙前手搭后手地将女娃拦住抱起。
瞧着女娃额头的红肿突起,两位母亲那个心疼哦,又是抚摸又是吹气,稀罕得不行。
而船坞旁的湖底,刚刚清醒过来的鱼妖,瞅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娘被偷了!?
痛!
比刚刚天灵重击都要痛!
它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昏迷醒来,它的母亲就已经投了敌,还抱着它的口粮,又搂又亲。
那是我的母亲,这个招人恨的小东西。
鱼妖想要跃出湖面抢回母亲,但瞧见岸边上,那个脸上挂着莫名调笑,透过湖面将眼神锁定自己的年轻道人,除了急得直吐泡泡,却什么都干不了。
只能眼睁睁瞧着对方,一派阖家团聚的场景。
薄薄的水面,仿佛厚厚界壁,分割出了两个世界。
船坞平台上,阿姜嫂对浑身湿漉漉的杨大嫂讲:“大姐,您身子湿透,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留在家里住一晚,换身衣裳,明天再赶路?”
“是啊恩人,您救了姜丫头,就是对我们双峡村有恩,若是让您这么走了,还道是我双峡村不会待客,住下吧。”
“黑灯瞎火的,赶路也不方便,何况您还浑身湿透,再别着了风凉,住一晚再走吧。”
不光是阿姜嫂,就连村民,亦是齐齐出声挽留。
杨大嫂不由有些意动,但依旧面露难色不敢应承,毕竟她是应了道爷的工进城的,哪能擅自做主,旋即便将询问目光投向黎景。
“杨大嫂可先在渔村住着。”
瞧出女人心中所想,黎景笑眯眯的成全道:“城里事情还没布置好,等布置好了,再进城不迟。”
“喔~~~”
“道长英明。”
“多住些时日好哇,夫人对咱们双峡村有恩,明日,老夫出钱,摆上席面,好好热闹热闹。”
“太好了,太好了。”
众渔民欢呼出声,阿姜嫂更是兴奋地牵着杨大嫂的手便道:“长生刚认的干娘,定有很多话要说,小妹也有很多想向姐姐请教,是如何抚养的孩子,竟能养得这般好!”
杨大嫂幼时便死了双亲成了孤儿,亲戚吃了绝户还嫌弃,养了没几年便将其嫁给外乡一病弱书生,书生是个好人,可成婚没几年,便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纵观女人前半生,可谓六亲不靠,好不容易抚养儿子长大,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本以为此生便脱不出孤苦无依的结局,却在碰见道长后峰回路转。
认了妹妹,多了干女儿,村民热情得好像亲戚。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水到渠成,但冥冥中却像是有只大手,强横地将她本该沉入深渊的命运托起。
女人虽然孤苦,但并不蠢笨,相反十分聪慧。
当即明白能有这般结果,绝非巧合二字可行。
心生明悟,女人便欲搜寻黎景。
可那位道人,却在不知何时,飘然远去。
既然如此,她亦只能将这份感激放在心底,祈愿道长无量福生。
而在凡人目力难以企及,远处双门峡的崖顶,俯瞰内湖的位置,黎景正坐崖边,嘴角噙笑,双脚悬空,目泛金光,满足得好像刚品完醇酒,又似在欣赏一副壮丽画卷——名为人间。
蜂巢般大小的与村里,星火三两散开;
渔民们平静满足,像看了场善恶有报的大戏,面带笑意;
小姑娘依偎在亲娘怀里,一手却还牵着干娘,眼神孺慕好奇;
湖底,浑身毒刺的妖鱼,一缕执念消散幽冥,恨意平息;
孤苦老妇有所依,义士清白得以洗;
这才是降妖除魔,人间太平!
“哇卡卡卡!”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只身入局,算尽天机。”
峡谷之巅,黎景忍不住站起身形,狂笑声后,狠狠地赞扬自己。
言语毕,他跳下悬崖,如流云般飘然而去,风行中,抓起脖颈挂着的咸鱼,便放到鼻尖猛猛一嗅:
“好香的人间烟火气。”
“我他娘滴,真是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