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空旷宁静的夜里,突然响起的歌声刺耳又突兀。
妖魔原形是没瞧见,已经在家休息的渔民却是被惊动了。
先是近处的某家船坞窗口透出亮光,紧接着是成片成行,万户千家。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
“鬼嚎个什么玩意,真特么难听!”
“有力气朝娘们身上儿使,唱鸡毛啊!”
被闹醒的渔民们纷纷将脑袋探出窗口,边骂边寻是哪家丧良心的。
左张右望,借着皓月的辉光,他们瞧见了湖边船坞上高歌的乞丐,还有一旁倒地的人影。
这还能行?
本来沉睡的渔村即时苏醒,村民们举着火把,鱼贯飞步来到船坞上。
只是当他们真到了这儿,又有些不敢动手了。
因为眼前发生的事儿,真让他们有些拿不准主意哈。
那个本该绑在旗杆上的乞丐脱困了,这是小问题。
瞧着吓得缩在地上发抖的姜大富,还有他身边那把剪刀,人们就大概能闹清楚怎么回事情。
但那个自称“驱魔人”的乞丐的做法,就让渔民有些看不懂了。
他手上摇着乐器,对着湖面大声唱歌。
歌声曲调倒是悠扬,就是唱得鬼哭狼嚎的。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货唱着唱着,湖里就有银钱抛洒出来。
这场面渔民们能不熟悉么,就是最开始湖灵馈赠的场景。
只是以往他们祈祷,湖灵都是只给鱼虾。
当然当然,鱼货卖了也能换钱。
可这小乞丐何德何能,就唱些破歌,湖灵就库库赏银啊。
虽说瞧着只是些铜钱,还有散碎银子,但这意义却是非同寻常。
湖灵赏钱说明什么,说明祂爱听,想听。
双峡村的渔民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最基本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
湖灵正听曲儿你去绑歌者,这不就相当于村长做寿你掀桌么。
所以住得近的青壮虽然来得早,却是不敢动,后面赶来的人瞧着这情况,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直到老村长拄着拐杖,火急火燎的赶来。
本来是害怕乞丐触怒神灵,但当他赶到瞧见眼下场景,当即就不急了。
并唤来几个村里机灵的男孩儿上前,低声嘱咐道:
“平日里你们几个不是爱哼哼么,好好记下这乞丐哼的歌,湖灵爱听。”
男孩儿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而其余青壮听了,却是纷纷眼睛放光,直呼村长英明。
于是,一众渔民便举着火把,将船坞照得透亮。
静静等候着面朝内湖的玄奘,引吭高歌不停。
湖面下,水妖越听越是来劲。
很难描绘那种感受,伴随着岸上的歌声,它不仅身心愉悦,就连灵性都有飘飘欲仙之感。
恍恍惚惚间,它竟开始思考一些以前从来不会思考的东西。
比如,它是谁?
它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它能统御鱼群,操纵沙泥?
这些原本只是被他当做本能的东西,现在却成了一个个的问题。
而它最想搞明白的,就是自己。
它是杨存孝么?
不对!
虽然这个名字很熟悉,很亲近,仿佛冥冥中有莫大关联。
但书生是书生,它是它。
那么它是水妖?
一开始他们都这么叫它,可是现在想想好像也有些不对。
那么它是湖灵?
现在他们就这么叫它,每天还跟它说话,给他送香香的食物。
那它应该就是湖灵吧。
但灵性中却隐隐潜藏着另外一个声音。
好像是在提醒,它好像还有个另外的名字,那个名字要比它的性命还要重要,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水妖越想越迷糊,然后眼皮子便越来越重,最后竟深深睡去,然后静静沉入湖底。
妖身沉眠,但灵性却在激烈反应,来回思索着那个问题——它是谁。
沉睡着的鱼妖看不清,当它灵性翻滚的时候。
那本来已经庞大的身躯,还在不断生长,而湖底的沙泥,也正与他的灵性做着呼应。
三十丈,五十丈,九十九丈;
三百里,五百里,八百里河域!
在水妖的身躯长至九十九丈长时,它的灵性却像耗尽火油的灯盏样,暗晦下去,似要一觉不醒。
……
同时同刻,南天门
一尊金甲神将,猛地睁开了眼,低声沉吟:
“灵舟成,时辰到。”
六字说完,他便又将双眼闭上。
而此时瑶池里,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
场地是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金花玉萼影浮沉。
席面乃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盛着是龙肝和凤髓熊掌与猩唇,珍馐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
请的是西天佛老、菩萨、罗汉,南方南极观音;
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五方五老。
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
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
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
受邀的众仙品仙酒,吃蟠桃,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御座上,是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桌上摆的,是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的蟠桃大果。
看似同往年并无二样,只是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的玉帝,却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机。
听到南天门神将的低语,祂先望了受邀而来的观音菩萨一眼。
观音拈花带笑,朝其微微颔首,意在此时。
玉皇了然,想来这趟劫缘,便是应在蟠桃大会的某仙身上。
但能够受邀蟠桃大会的,皆是有道真仙,甚至不乏历劫登神的,早已跳脱宿命之外,不在界限之中。
那么这个仙又会是谁呢。
玉皇大帝兴致盎然的扫过瑶池众仙,却未瞧出端倪。
直至目光扫见云帘后一金甲神将,满脸认真的持杖推帘,却未注意到右臂肩甲动线上,那束琉璃盏灯台。
是他!
玉帝笑了。
祂知道他,侍銮舆的卷帘大将,是个诚心志挚,办事仔细的,即便是微末事宜,亦从不怠慢,勤勉得力,机缘归属,倒也恰如其分。
“啪!”
一如预见,待得云帘起顶,神将肩甲亦碰上琉璃灯盏将其撞的摇晃,他却面不改色。
毕竟瑶池何等地方,此间一方灯台,便是三界里不世出的奇宝,莫说是金甲碰到,就是卯足了力磕一磕,谁先崩碎还不一定。
只是这灯台怎么会放在这个位置,不应该啊。
金甲神将心里思忱着,但却没有太在意。
可谁知这平日里罡风都吹不动的灯台,此时就好像假的一样。
就被肩甲一碰,就直直的往地上倒。
金甲神将吓得连忙单手擎杖撑帘,腾出另一手抓向灯台。
幸得反应机敏,他一把便将倾倒灯台抓住,可令人想不到的是,这灯台上的琉璃盏,竟然滑下去了。
它...滑下去了?
一时间,金甲神将竟然有些呆愣,要不是飞升已经好久,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开什么十八层地狱的阎罗玩笑!
灯台上的琉璃盏怎么会从灯台上滑下去,它们是一体的啊!
有上仙捉弄?
金甲神将来不及细想,便激发神念仙法,欲将琉璃盏摄起复位。
但比他神念发生更快的,不是仙法,而是意外。
擎杖的单手突然遭受一股澎湃巨力,一阵罡风突然,本该轻若云渺的云帘,此时仿佛变做亿万斤重,如泰山压顶般落下。
就是搞我!
金甲神像这下可确定了,但能够飞升天界,并只花了几百年便从天兵做到卷帘大将位置的,又哪有简单的。
巨力袭来,他立即鼓荡仙力,硬生生靠着单臂持杖,把云帘下落泰山压顶之重,给顶了回去!
作为仪仗庭的卷帘大将,他还是能分清工作的轻重缓急的。
云帘是他的本职,琉璃盏摔就摔了,一会儿捡起来就是了。
反正又摔不坏。
全力顶回云帘时,抓着灯台的金甲神将心里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听见,
啪嚓。
神将的面容瞬间呆滞,他扭动僵硬的脖颈,便瞧见从灯台落下的七色琉璃盏,此时拍在地上,四分五裂,明光大放。
这是摔碎了?
这都能碎?
金甲神将呆呆瞧着琉璃盏放光碎片,半天没有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