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黎九天!!!”
屏退左右的空旷大殿中,传出一声怒吼。
大夏天师府九御之一,尊号朱天牧首的老府主,将手中密报,重重拍在座前年轻人的胸膛,气得浑身发抖,“第几次了,本座问你这是第几次了,只是一个黄级的捉鬼任务而已,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自年轻人胸膛滑落的密报抬头,朱红色的“失败”二字醒目非常。
而任务失败的原因更是触目惊心。
原本只是怨气不散,执念不去的残魂不知何因,化作白衣红裙的厉鬼索命,乔老爷与其夫人身死,其独子被鬼物吓得三魂不附,神智尽失,成了白痴。
是夜,乔家庄更是燃起大火,健仆护院死了一房,仆役使女四散而逃,数代积累的房契、田契、奴契、债券付之一炬,曾经紫阳道的巨富乔家庄,一夜之间成为了鬼城废墟,若非清晨那场大雨,恐怕这场火会将周边数座茶山,千顷良田烧尽。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庄内闹鬼,所以乔老爷差人来天师府托个任务。
闹成如今局面,牧首怎能不怒。
而面对盛怒老人,名叫黎景的年轻人只是满脸堆笑,抬手接住滑落密报,偷感十足的瞄了两眼后,双眼忽得圆瞪,满脸不可思议,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般,摇晃着纸张叫屈道:“不对啊师父,这密报上写得不对啊!”
“不对?”
事已至此竟还要狡辩,朱天牧首望着座下弟子满眼失望,寒声反问:“是乔家夫妇没死,还是乔公子神智依旧清明,抑或是全城皆见的乔家庄大火只是幻觉?你倒说说,这密报上,那句话写得不对?”
“哈..哈..这些倒没有什么不对的。”黎景先是干笑两声,承认了密报上内容的真实性,但很快啊,他就又挺起胸膛,指着密报上抬头的两个朱红大字,傲然道:“但是,这两个字就不对!”
荒谬的争辩把牧首气得眼皮都在抽动,“怎么,你觉得你这任务,不该批注失败?”
“当然不该!”
黎景振振有词,挥舞着手中张纸,奋力争取道:“师父,咱们做人得讲道理,府里接的委托是不是捉鬼?”
“...是。”
“那鬼物是不是被我捉住,送入阴司,轮回往生了?”
“...没错。”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人也去了,鬼也捉了,这密报上怎么能判我任务失败,很没道理啊!”
“你不明白?”
“弟子费解!”
“府里是让你去降妖捉鬼,没教你灭、人、满、门!”
不想再和弟子兜圈子的朱天牧首眼中寒意森森,一字一顿。
话一出口,滂沱的神意如大江大河,向座下弟子冲压,但凡对方心中有些许私念不安,便会化作破绽,会神念撕开,彻底冲垮。
可任凭这有如实质的神念笼罩全身,黎景心念却如江河中的浅底的那块顽石,任凭万世滔滔,他自岿然不动。
刚刚灭人满门,但在年轻人的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歉意愧疚。
这是何等的凶残!
老夫究竟教出了个什么弟子?
霎时间,朱天牧首心神巨震,这心念一泄,神念也就散了。
师徒俩便这样无言的对望,过了许久,实在顶不住老人失望眼神,黎景才幽幽开口。
“紫阳道徐家村,有个姑娘叫徐莲,年方二八,为了筹钱给母亲治病,应了乔家庄的使女,签了三年奴契。”
“三年来,因为身材高挑,样貌秀丽,多次被乔老爷调戏骚扰。但好在乔家庄是乔夫人主事且对乔老爷看管得紧,加上徐莲抵死不从,这才勉强守住了身子。”
“眼瞅三年期满,婢子们可以销契返家,乔老爷便设晚宴,说要酬谢这些即将要恢复自由身的良家女子,好聚好散。”
“徐莲本不想去,但耐不住同房姐妹怂恿厮磨,这才勉强答应,却不想宴上,这同房姐妹在其碗中下药,当晚徐莲便被送到乔老爷房中,被污了身子。”
“次日,正看戏的乔夫人闻讯赶来,乔老爷便推说婢子酒后勾引,企图上位,彼时徐莲药力未过,神智未清,痴笑连连,胡言乱语,乔夫人盛怒之下,便差使健扑家奴,将这勾搭主人的贱婢沉井。”
“一众家丁健扑轻车熟路,抬着徐莲便去后山,在路上瞧这容颜秀丽的女子,药力未过,神色朦胧,登时起心动念,想着反正都要沉井,不如快活快活,便又扭头将人抬进了院里。”
“事后,他们见徐莲下身血流如注,便用被单草草一裹,将其投入乔家庄后山井中。”
“勾引主家的贱婢死了,但却是个良家子,不告而诛终归是个麻烦事,按大夏律法,非得罚万钱,受刑杖不可,可这又怎难得住咱们紫阳道豪富。”
“正巧当天乔家请了外地戏班来庄上做戏,翌日,戏班刚走,乔老爷便带着徐莲的奴契,还有那个同房婢子,去到徐家庄,找到了徐莲的父母。”
“贱婢生性放荡,见戏子生出情愫,偷取主家财物与其私奔。如今人虽跑了,但人证物证具在,须得徐家父母给个交代!”
“徐家村民尽皆报道来看热闹,大病初愈的徐母自不相信自家孝顺懂事的女儿会做出这等腌臜事,可瞧着女儿同房侍女拿出徐莲与戏子暗通款曲的诗文,乔家护院言之凿凿库房失窃的罪证,还有围观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徐母辩驳不能,怒急攻心,当场气死。”
“徐母虽死,徐父还在,所谓子债父偿天经地义!徐家有三亩水田,正好全数低了债,却还不够,便让徐父卖身还债,家丁健扑们按着头,逼其签了乔家庄的田奴死契。”
“文书签订,乔老爷高兴,大发善心,允许徐父给老伴办好后事再去府上应工,谁料这徐父不识抬举,刚给徐母办完后事,便吞服砒霜自尽。”
“不得不说,乔老爷端的人杰,脑筋确实活泛,难怪乔家才经三代,就攒下良田千倾,茶山三座,田奴百十这偌大家业,师父,您说呢?”
虽然黎景言辞凿凿,听得人气血翻涌,却焉知不是凶性大发之后的攀诬。
所以朱天牧首并未相信,而是反问道:“紫阳道乔家素有贤名,若真有草菅人命,也该上报府衙,查清后依律判罪,你却不报而诛,灭人满门,如今死无对证,本座如何信你!?”
“灭人满门?慢慢慢,师父,弟子刚刚就想说了,熟归熟,但你也不能乱讲话,什么灭人满门,搞得我好是邪魔外道一样。”
面对质问,黎景并未解释,而是义正辞严的表明身份,“我堂正天师府捉妖人,修得正派道法,平素最是喜好和平,不爱争斗杀生,师父可不能冤枉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