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公为了科举，不事劳作，连孩子的饭也抢。

只剩一碗煮芋头，他不光嫌苛待了他，还不许一天未进水米的孩子和他抢。

我后来发现，他香车华服，出入酒楼，随意抛掷金银打赏乞丐。

原来他是家财万贯的侯府世子。

我和儿子在他眼里压根不配让他用真实身份对待。

后来他负荆请罪，求我们母子回家。

我对他笑着:“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何须负荆请罪?”

1.

“爹，宝宝吃红薯，宝宝吃～”

饥饿难忍的儿子伸手去拿碗中的红薯。

“啪！”

相公拍开儿子的手。

宝宝的手上红印浮现，他怯懦的捂着手，无声流泪。

“相公，他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他饿，你何苦打他！”

“我乃是读书人，没有山珍海味，总得有一碗薄粥下肚才是啊！”

相公指着面前的一碗红薯，一脸不悦斥责我。

我抱着面黄肌瘦的儿子，暗自垂泪：“你还有红薯充饥，我与孩儿也只能继续挨饿度日。”

相公闻言，脸色更加难看：“肯定是你这婆娘偷懒，没有刻苦刺绣。”

“母不教子之过，你看看你把儿子教的，丝毫不把孝道放在眼里！”

陶生说完狼吞虎咽的把碗中的红薯吃干净，而后狠狠瞪我一眼，才离开。

他走之后，我抱过儿子，轻轻揉着儿子手上被拍过的红印处。

我与陶生成亲六年了，这六年里他要刻苦读书，应对科举。

家中全靠我做刺绣贴补家用。

我一个人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忙活家中的一亩薄地，且我做的秀活比不得城中绣娘，挣的银子也十分有限。

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从不曾埋怨陶生不事劳作，我知道他一门心思想高中，我也全力支持他。

可他不该这么对待孩子，更不该一口吃的都不给孩子留。

“娘，宝宝不饿，娘你别哭。”

孩子伸着稚嫩的小手给我擦泪，我看着面黄肌瘦的孩子，心都碎了。

“宝宝饿了是吧，娘带你上山，去挖野菜，咱们晚上喝野菜汤。”

宝宝拍着小手：“野菜汤！野菜汤！”

我看着一脸期待的孩子，只觉得心如刀割。

我趁着天还没黑，去挖了一筐野菜，煮了一大锅野菜汤。

可直到孩子睡下，陶生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他应当是又去同窗家以文会友了。

他经常去，一去就是半旬，回来时刚好把我卖绣品攒的钱拿走，等到再过半旬才回来。

前两天我因为要照顾家里的地，绣活还没完成，没及时交活，所以也就没拿到钱。

想来这也是陶生白天突然发大火的原因。

我叹了口气，就着明亮的月光，把最后一点绣活收尾。

次日一早，我拿着绣品，领着孩子匆匆赶到隔壁村，却得知这次的绣品我必须得去一趟城里交。

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孩子踏上去城里的路。

绣品卖了三十个铜板，见孩子眼巴巴盯着城里孩子手中的包子，我心一横，决定带他去吃个肉包子。

我们娘俩正走着路，这条街不知为何突然喧哗起来，人挤人，有孩子都被撞到了地上，嚎啕大哭。

我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被人群挤着挤着，竟然挤到了二楼。

“那就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吧？乖乖，真气派，马车上挂着的铃铛都是金子做的！”

“可不是，这城里谁不知道平远侯世子阔气！打赏乞丐都是直接撒金银！”

我听着旁边人的议论。

眼神恍惚。

乞丐都能拿到金银啊！

我也想去当乞丐了。

我也不贪，能拿一角碎银子，给我孩子买碗肉汤喝就行。

剩下的……剩下的就给相公吧。

他读书辛苦，还是要补补身子。

“娘！那是爹！”

我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那个锦衣华服，头戴玉冠从华贵大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和我相公长得一模一样。

他下车后，周围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那里又是磕头又是说好话。

只见那男子朗声一笑，伸手一撒，反着光芒的金银洒在了那帮乞丐面前，乞丐们聚作一团疯抢。

可真阔气啊！

我那狼吞虎咽吃红薯的相公怎么可能有这么阔气！

“乖，他不是你爹，只是长得像。”

我抱着孩子离开，去隔壁给他买了个肉包子。

孩子举着手：“娘先吃。”

我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浮现刚才那男子撒金银的一幕。

“娘不吃你的，娘再买一个。”

我们娘俩吃完包子，我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抱着孩子又去了刚才的地方。

在那里苦苦坐等。

等到天快擦黑，那个长得和我相公一模一样的男子终于出了酒楼。

他左环右抱，两名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裹一身的佳人娇笑着和他打趣。

搀扶他上了车。

我抱着孩子匆匆下楼，远远的缀在人群后。

途中，马车上不时扔下一枚金丸。

每每扔下，便引得一番哄抢。

吓的孩子几次搂紧了我的脖子：“娘，咱回去吧？”

“乖，娘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爹。”

很快到了一处雕梁画栋的别院。

有一帮家丁冲出来驱赶乞丐。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抱着孩子从角门进去，匆匆忙忙躲在了墙后的树下。

这里灌木茂密，别人看不到。

“世子爷，你那糟糠之妻怎么样了？这次又卖了多少银两？”

旁边又有一人轻笑呵斥：“说话说全了，世子妃卖的是绣品，你不说全，还以为卖的是什么呢。”

随即一片哄堂大笑。

我捂住孩子的嘴，尽可能地屏住呼吸。

我要听一听这个所谓的世子爷说话声音和我相公像不像。

“世子爷，你怎么起了个陶生的名字？你的姓可是陛下亲赐，放着那么珍贵的姓不用，怎么随意拣了个？”

灌木丛有一条缝。

我透过缝，眼睁睁看着我的相公陶生轻蔑一笑：“糟糠却是糟糠，世子妃她还不配。”

“至于姓氏，无关人等，随便取一个就可，她不配念陛下赐我的姓。”

“说的对，世子爷回头可是要陛下赐婚的，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都能当的。”

“不过世子爷，你演了这么久，就没被你那糟糠之妻发现破绽吗？”

我颤抖着手，偷偷的把窗纸捅开一条缝，顺着缝隙往里看。

只看见陶生侧躺在榻上，他身前身后各跪了一个美貌的婢女，正在为他揉肩捏腿。

陶生手轻揉着面前美貌婢女的脸颊：“乡野村妇而已，很好糊弄。花映红，听听这名起的，艳俗！”

“哈哈哈，花映红，怎么起了个丫鬟的名字？”

“可能她家人想等她长大卖她当丫鬟吧，多少能赚点银两呢。”

“那她还挺有福气，没当丫鬟，受了咱们世子爷的宠幸，他们祖坟青烟的飘出十里地。”

“哈哈哈，受不了这福气，烧了祖坟是吗？”

刺耳的笑声如同刮骨的钢刀，在凌迟我身上的肉。

到了这一刻，再不愿意也得承认，里面那个雍容华贵的男子，和我拼命刺绣养活的书生夫君，是同一个人。

我的名字只有爹娘和夫君知道。

娘说女儿家的名字不能告诉外人。

可是，娘，我的名字，被我的夫君告诉了外人。

他还带着外人一同嘲笑我的名字艳俗。

“世子爷，那村妇给你生了个儿子，她哪天要是知道了你身份，恐怕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你都说了，一个村妇而已，给咱们世子爷做侍妾都不配，生出个儿子又如何，也进不了府！”

“对啊，能和咱们世子爷相配的，还得是明月姑娘，世子爷，听说明月姑娘这些年去佛寺是为你祈福去了？”

“是啊，也难为她了，青灯古佛的守在佛寺里，日日为我抄经祈福，我周泓此生非明月不娶！”

“至于那村妇还有村妇的儿子，待我过足了戏瘾，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陶生，不，是周泓。

他不是贫苦秀才陶生。

他是高高在上的平远侯世子周泓。

这一刻，我无比后悔。

当初就该听劝，不该为皮相所惑，嫁一个狠毒郎君。

“让我们再次庆祝世子爷赢了韩国公家的小公爷！条件再苛刻又如何！咱们世子爷凭着真本事赢了！”

周泓得意的朗声大笑：“当初他为了赢，让我在村妇当中找，我找了，可还是让我赢了！百两黄金，诸位，接下来一个月的酒，我请！”

“世子爷威武！”

“世子爷麒麟之才，我等佩服！”

听着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我逐渐捋清了前因后果。

当初周泓和朋友打赌，赌他单靠一张脸就能让女人养。

赌注是百两黄金。

为了不让周泓赢，韩国公的小公爷特意设下苛刻的条件，要求周泓必须找村妇养。

理由是村妇本就贫苦，如果一个贫苦的村妇愿意舍弃自己，只因为周泓长得好看就供养他读书。

那才证明他长得是真好看！

捋清楚前因后果后，我只觉得荒唐可笑。

我满腔欢喜嫁的郎君，我鬼门关走过生下来的孩子，我日复一日艰辛劳作供养的夫君。

竟是一场富家公子闲暇无聊时的消遣。

我就像是街上杂耍团被人戏耍的猴。

3.

“世子爷，既然赌局已经赢了，就不用再陪那村妇玩儿了吧？没得沾上晦气！”

“对呀，那村妇如此无用！连几两银子都赚不到，何苦去她那受罪！当心伤了自己身子！”

周泓推开越贴越近的婢女，淡淡道：“上一个赌局结束了，但我还没玩腻，不如咱们再开个新局？”

“赌什么？世子爷你说，咱们哥几个陪你尽兴！”

“这两天乡试放榜，我打算回去告诉她又没考上，然后哄骗她出钱送我去白鹿书院。”

周泓边说边笑：“然后她会怎么着？她会先辗转反侧一夜，然后天刚亮就起来做活，给我做好饭后，再拿出银子，劝我不要泄气，可以继续试试。”

“世子爷，你这都知道她会怎么着了，我们还哪敢再和你赌，这不摆明了会输吗？”

周泓闻言得意的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咱们赌她能拿出多少银两来，送我去白鹿书院。”

“当然，为了公平，我不参与赌局，你们押，谁赢了，我给谁百两黄金，怎么样？”

周泓此话一出，原本还兴致缺缺的一帮人等迅速围了过来。

“百两银子她拿不出来，我就勉为其难，压个10两吧，这点银子，还不够我一块点心钱呢！”

“我压个一两，没听世子爷说吗？他最近回家那村妇都没买肉，估计偷懒不做绣活。”

“才一两银子？这么穷酸啊！那村妇要是知道她嫁了个世子爷，不得死命扒着不放？”

周泓闻言冷笑：“玩了这把赌局我就撤，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平远侯世子，她也不配知道。”

“至于那个孩子，跟她一起自生自灭，我周泓的孩子，母亲必须出自名门！血脉必须高贵！”

里头哄笑声夹杂着污言秽语。

我看着怀中孩子懵懂的眼神，抱着他，悄悄的趁着没人，离开了这处别院。

出了别院，我便疯狂冲着家的方向跑。

跑到一半，两条腿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瘫坐在地上，把怀中的孩子放下了，仰脸朝天，任由泪水往下流。

娘说过挨欺负了不能哭，越哭恶人越高兴。

可是我忍不住。

我被嫌弃是村妇，被嘲笑愚蠢就算了。

还连累我的孩子也被嘲笑羞辱。

“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宝宝太沉了？抱起来累，累哭了？”

我看着满眼关切的儿子，一把将他搂入怀中：“不，娘没事。”

他周泓是侯府世子又如何？

我不稀罕！

我儿子也不稀罕。

这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娘俩的落脚之处。

“走，宝宝，娘带你回家，回家做烂肉面给你吃。”

“好诶！吃肉肉！”

我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嘴里泛苦，心里更苦。

傍晚，周泓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书生长衫回来了。

他背上还背着背篓，背篓里沉甸甸的都是书。

周泓阴沉着脸推门进来，进来后就一直坐在凳子上，不发一言。

我领着孩子进进出出，收拾家里，给孩子洗脸洗脚，哄孩子上床睡觉。

全程不搭理周泓。

“花映红！”

周泓突然一声暴喝，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给吓醒了。

孩子在那里呜呜的哭。

“你干什么？没看见孩子已经睡觉了吗？”我不悦道。

“哭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