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吕布鬼鬼祟祟的从藏书楼里跑了出来。
在将怀中那几卷《左传》交给身边护卫,并亲眼看着他跑出去后,吕布这才长出了口气。
“奉先,蔡公不是许你随意拿取藏书楼里的藏书了吗,为何还要小心翼翼?还有,为何不一次都给云长送去?”
赵甲不知何时出现在吕布身后,对吕布分批给关羽送书的事情有些不解。
以竹简抄录的《左传》虽多,可若是用车去送,慢是慢了些,却也是远胜过如今几卷几卷送的。
吕布拢了拢袖子,先是答了赵甲第一问,笑道:“蔡公确是许我随意拿取楼中藏书。所以如此,不过是闲来无事,寻些乐趣。”
“至于第二问。”吕布转过身来,拍了拍赵甲的肩膀,“阿甲啊,你也是读书人,须知书非借不能读也。我如今将书几卷几卷的给云长送去,云长读完之后无书可读,自会反复诵读。书读百遍,才其义自见!”
赵甲愣在原地,竟然觉的吕布说的十分有理。
尤其是当中那句“书非借不能读也”,简直说尽了读书人的心事。
仔细想来,当中似乎还存着几分人性至理。
吕布见他发愣,也不打扰,而是想起自己的心事。
他之所以给关羽分批送书,自然不是方才和赵甲说的那个理由。他这个主意,其实是来自后世的饥饿营销。
人对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很珍惜。
想要令人印象深刻,那便要增加这件东西的获取难度。
或者说,增加这件东西的隐形价值。
若是他将整本《左传》一次都给关羽送去,关羽会感动吗?会感动,但这种感动很快就会过去。
而将书分批给关羽送去,关羽在看完送去的那几卷之后,自然会期待后面的几卷。
之后吕布每送一次,关羽就会感动一次。甚至说不得关羽还会自动脑补,吕布要得到这些书如何不易!
虽然麻烦了些,可关羽值得。
要令关羽这种人欠下人情不是易事,可越是艰难,所得的价值也就越高。
正在吕布为自己的小计策得意之际,他忽然想起今日蔡邕似是不曾去往太学。
蔡邕虽在仕途上不得志,可在文坛上却很得意。
即便洛阳城中冠盖如云,名士如雨,可见了他蔡伯喈,谁敢不高看几分?
在太学之中,蔡邕更有狂热粉无数。
灵帝于治国一事上虽是毁誉参半,可其文才的确出众。
当初之所以创立鸿都文学,除了另开仕途之路外,他也确实雅好文艺。
故而他对蔡邕其实也算是十分看重,这次蔡邕重入洛阳后,特令其重新参与修撰“熹平石刻”。
所谓“熹平石刻”,乃是熹平四年,蔡邕等人上书,希望能议定六经。于是灵帝令他们校订文书,刻于碑上。
简而言之,就是定下官方教材。
能参与此事,于士人而言,可说是极大的荣耀。
声望高重如卢植,也曾几次想要辞去官职,参与到修经之中。
所以吕布在洛阳的这些日子,蔡邕多不在府中。
此时赵甲已收回心思,笑道:“今日蔡公的确不曾外出,反倒是府中来了两位名士。”
说起两位名士之时,赵甲满脸崇慕。
吕布也来了些兴致,赵甲不是寻常腐儒,那些没真本事的所谓“名士”,可入不得他眼。
于是他问道:“不知来的是哪两位名士?”
赵甲笑道:“这两位不只是闻名天下的名士,还是洛阳城中的大人物。乃是尚书卢公以及前太尉刘公。”
听闻是这两人,吕布微微一愣。
赵甲口中的卢公,自然便是尚书卢植。而前太尉刘公,则是汉室宗亲,刘宽。
若是他们二人,倒确实担的起大人物三字。
卢植自不必多说,文武兼资的全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在汉末都是排的上的人物。
至于刘宽,吕布对其人有些印象,知其两任太尉,深得灵帝器重,可其具体事迹,却是记不清了。
好在身旁的赵甲随着魏续等人在洛阳混了多日,已将城中名士的事迹搜罗的七七八八。
吕布笑问道:“阿甲,不知刘公有何逸事吗?”
赵甲闻言瞥了他一眼,大抵在其看来,吕布实在不学无术了些。
“这第一件事,便是有次刘公乘牛车出行,遇一丢牛之人正在寻牛。其人误认为刘公之牛是他丢的那头,于是拦路索牛。刘公不曾辩解,步行归家。后来那人寻到了失牛,自寻刘公谢罪,刘公不怪其人,其恢弘雅量若此!”
吕布摸了摸鼻子,若是他不曾记错,他记得当年刘虞也曾有丢牛之人寻牛一事。
为何士人证明恢弘雅量的方式如此相似?看来他也是时候去找头牛了。
赵甲见吕布面色古怪,又说道:“还有一事,可证刘公雅量。一日,其妻欲试夫雅量,于是故意令家中奴婢,将肉羹泼洒在刘公的朝服之上。此时刘公已穿戴整齐,正欲上朝,遇此事,依旧神色不变,反倒是先关心那奴婢的手可有烫伤。”
吕布点了点头,感慨到道:“刘公真仁人也。”
赵甲叹了口气,低声道:“刘公诸般皆好,独有一点,听闻其为人简略,不乐洗手洗澡。”
吕布闻言倒是并不如何在意。读书人嘛,多少有些小癖好。
此时蔡府的奴仆快步跑来,却是蔡邕要他去堂中与卢、刘二人相见。
看来是他这位蔡师想要提拔他一二。
于吕布而言,能先在朝中名士面前混个眼熟,自然是难得的好事。
在叮嘱了赵甲几句之后,吕布随着仆人去往大堂。
大堂里,三位大人物正安然而坐。
蔡邕确实对吕布极好,见其入内,连忙为其介绍起刘、卢二人。
刘宽宽袍博袖,一脸富态,眉目之间极为柔和。看向吕布就像望向自家的后辈一般,天然便让人心生好感。
卢植则不同,其人颇为清瘦,却身量高大。大概是上过战阵的缘故,目光深邃且带着些许冷厉。
被其上下打量,吕布竟有一种心事都被其看穿的错觉。
吕布与二人见礼完毕,站立一旁,静待二人先开口。
刘宽笑道:“听闻奉先曾于北境击杀贼首,如今又与伯喈学经,真文武全才也。子干,奉先倒是与你颇为相似啊。”
一旁的卢植又打量了吕布一眼,开口道:“我如何称的上文武全才,文饶谬赞了。不过仔细说来,我倒与奉先有些渊源。”
吕布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卢植指的应当是郑玄。
当初蔡邕收他为徒时,便曾亲自给郑玄去信一封,以说明此事。
虽说以郑玄的肚量,即便不去信他也不会计较,可去上一封信也总是好的。
果然,如吕布所料,卢植继续道:“昔年我曾先后求学于马公与陈公。与你师康成,可说是同门师兄弟。”
卢植口中的马公,乃是指伏波将军马援的从孙,著名的经学大师,马融。
而其口中的陈公,则是指陈球。
吕布面皮本就不薄,如今大好时机在前,他自不会错过,连忙俯身再拜,开口道:“师叔。”
卢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刘宽抚掌而笑,“子干又得一出众师侄,实在让人羡慕啊。”
卢植笑了笑,“子饶的弟子,幽州公孙伯圭,也算是出众人物了。”
刘宽笑道:“不也是你的弟子吗?子干奈何自夸?”
两人相对而笑。
原来公孙瓒曾先后拜两人为师。与之相比,与公孙瓒一起在洛阳求学的刘备就显得颇为凄惨了。
有蔡府仆人自外而入,言说袁术来寻吕布。
吕布摸了摸下巴,心想曹操说的果然不差,这个骷髅王做事还真是光明正大。
蔡邕皱了皱眉,袁术恶名远播,素有路中悍鬼袁公路之称,登门来寻吕布,定然不是好事。
只是袁术此人品行虽恶劣,却是出自袁氏名门,即便是他,平日里也要忍让几分,不好贸然相拒。
他是个护犊子的,先是打量了吕布一眼,随后令仆人将袁术带入堂中。
吕布知他之意,只是有些话,身为大儒的蔡邕不好明言,那自然只能要他来办。
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他快步走上前去,叮嘱了那仆人几句。
蔡邕转头看去,见卢植二人并未阻拦,也就放下心来。
他令人将袁术带入堂中,自然是想借卢植二人压一压袁术的威风。
不过看样子,卢植二人也早已看不惯袁术的横行霸道了。
吕布侍立一旁,有些期待袁术进入大堂以后的神情。
不久之后,仆从引着袁术进入大堂。
方才那仆人被吕布刻意叮嘱,不可言明堂中之人,只说他吕布邀袁君入内。且吕布还教了那仆从几句言语,用来诱导袁术,令他以为只有吕布在此。
袁术平日里本就横行无忌,这次又是含愤而来,加之又被那仆人刻意引导,故而登堂之时极为傲慢。
只见他大步踏入堂中,一眼便先看到站在堂下的吕布,随即按住腰间佩剑,大声喝道:“汝便是并州吕布吗!”
吕布笑而不语,神情古怪。
袁术愣了愣,随即打量起堂中之人。
待看清坐在堂中的三人,他呆在原地。
吕布见其神情,将人生之中的苦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这才忍住不笑。
这一回,名为骷髅王误入白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