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如此。”
太学里,魏续正靠在一颗老槐树下,借着阴凉,喝着葫芦里的蜜水,面带困惑。
喝过几口后,他很自然的将葫芦递给身旁的史阿。
史阿也不客气,接过葫芦,狠狠灌了一口。
喝过蜜水,史阿随手用衣袖抹了抹嘴,看向前方,同样一脸疑惑。
不远处,吕布与王越正并肩而立。看两人神情,似乎还相谈甚欢。
一旁的赵甲见此情景,大抵是想到了书上那些英雄豪杰两相惜,却又不得不分出胜负的故事,面露伤感之色,慨然长叹道:“大抵这便是英雄豪杰两相惜了。可悲,可叹啊!”
读书人嘛,总是见花落泪,见叶悲秋。
蹲在地上的魏续二人却没有他这个文人心思。
两人对自己的发小和恩师相知甚深,最是了解不过。
那两人绝非是赵甲以为的那种磊落人物,说不定如今正在暗中商量什么阴私之事。
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看人真准。
远处的吕布二人确实在商议一个双赢之法。
世上的大多数事情,其实都能有双赢之法。只是往往败在双方的不信任与不肯妥协。
都想将眼前利益一口吞下,如何能双赢?自然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好在如今吕布与王越的诉求并不冲突,两人又都能看的清眼前形势,反倒是一拍即合。
吕布望向对面的老人,笑道:“布恨不能早些识得王师。布敬王师剑术,更敬王师豁达。”
“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王越也是笑了起来,颇为开怀,“老夫年少之时,在你这个年岁,远远不如奉先知进退啊。”
《礼记》中有云:“六十曰耆,七十曰老。”王越口称老夫,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豁达。
何进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太学,与之同来的,还有刘宽。
吕布抬眼看去,打量起何进来。
只见其人玉面长身,倒是长的十分英俊。
不过说来倒也并不出奇。
毕竟,何氏能以屠家女而得宠于后宫,想来样貌定然十分出众。
一家兄妹,面貌相差太多的,终究还是少了些。
何进走上前来,笑问道:“二君准备的如何?可还有旁的要求吗?”
王越目视吕布,吕布会意,走上前去,称想要与何进以及刘宽密谈。
王越虽以剑术名动洛阳,可与朝中勋贵其实并无太多交集。故而这做说客的事,自然还是交给吕布来办更合适些。
刘宽当日曾在蔡邕府中与吕布见过,对其印象颇佳,自无不允。
而何进虽与吕布是初次相见,可因有袁绍在中间的缘故,对吕布倒也极为和善。
三人离开众人,寻了一棵古树,在树下窃窃私语。
刘宽神色不变,何进则是时而皱眉,时而露出喜色。
良久之后,三人回到众人之中。
随后,何进朗声道:“因二君剑术皆是傍身绝艺,故而今日之比试,唯有我与刘公可入内观瞧。诸君,还请在外相待!”
围在四周的众人此来本就是为看二人比试,闻言一片哗然。
何进与刘宽却是不理,引着吕布二人进入早已布置好的大堂中。
轰的一声,大门骤然关闭。
远离人群,靠坐在树下的魏续与史阿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蜜水。
此时两人心中已然有数,吕布与王越,定然是在暗中做下了约定。
赵甲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高看那两人了。
……
良久之后,大门开启。
刘宽、何进二人当先而出,神情略有古怪。
吕布与王越紧随其后。他们二人倒是神色坦然,一脸已然尽力,全然尽兴的神情。
随后,何进说出了比试结果。
在剑术比试上,吕布承认不如王越。但剑术名家王越却坦言,假以时日,吕布的剑术未必在他之下。
而王越也承认,如今生死搏杀,他不是吕布的对手。可如果早上十几年,吕布绝非他的对手!
故而,这次比试各有胜场,并无高下之分。
结果一出,众人自然又是一片哗然。
吕布二人却全不在意,两人当着众人的面相互恭维了一番,各诉仰慕之情。
在表达了英雄好汉两相惜之意后,为表郑重,双方还交换了配剑。
……
未分出胜负的消息,很快在洛阳传扬开来。
之前下过注的赌徒们一片哀嚎。
蔡府,吕布寻出最后几卷《左传》,令人给关羽送去。
如今书送尽了,他们也是时候离开洛阳这个风云之地了。
魏续蹲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喝着沽来的廉价酒水。没法子,谁让他输了钱呢。
魏续忽然问道:“奉先,你的剑术真不如王越吗?”
吕布笑了笑,“剑术这种东西,说来也不过是技击杀人之技,哪里能分出什么高下。当日我自承不如王越,不过是求一个双全法罢了。”
魏续还是有些不解。
吕布接过他的葫芦,饮了口酒,这才接着说道:“你可知朝廷当初曾有过两次关于舍弃凉州的争论吗?”
他知魏续定然不知,也不待他回答,继续道:“第一次,是在光武十二年。羌人寇凉州,朝廷欲舍之,得伏波将军马援力阻,不曾得成。第二次,是安帝永初四年,羌人再犯凉州,朝廷又欲舍之,为虞诩所阻。”
听闻朝廷竟然两次想要舍弃边州,魏续不禁怒从心头起!
与塞上异族死战,边人死伤何其多?固然是有守家之心,可不也是为了护国吗?
这些得享其利的士人高坐朝堂,整日盘算的,不是如何守疆护土,而是如何舍边州苟安,怎能不让边州之人慷慨激愤!
吕布却无他这般激动,只是平静道:“这便是我为何不能胜王越的缘由。如今边州的境况如何,你我自边州而来,心知肚明。
这次我若是胜了王越,定然会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挑起中原人与边州人的矛盾,到时小事变大事,再遇到一个好的契机,他们自然便能再次顺势提出舍弃边州。”
吕布能想到此处,却并非是他聪慧过人。
一来是事情太过蹊跷。最初不过是他与史阿的一场寻常比试,竟会演化到之前那个地步,很难不让人相信背后没有推手。
二来,如果他不曾记错,日后朝廷还会有一次议舍边州。
傅燮便是由此成名。
如今凉州并不太平,想来朝廷中已然是暗流汹涌了。
为达政治目的,那些政客做出何事都不奇怪。
自然,他想的未必对,只是多算总胜过少算。
魏续猛灌了一口酒,长出一口气,狠狠道:“如今朝廷的任命既然下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这洛阳城里,一个个都是吃人的猛兽!”
前日吕布的任命已被送到了蔡府。
去往青州,任般阳令。
吕布点了点头,“过几日咱们便启程。”
魏续看了一眼吕布悬在腰间的配剑,叹了口气,“可惜换剑一事,还是亏了。”
原来,当日王越所带的只是一把寻常长剑。
吕布却是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数日之后,吕布等人驰马出洛阳。
只是与当日入洛阳时相比,却是多了一骑。
史阿跟在吕布身侧,一脸无奈。
师命难违啊。
而其腰间,挂着那把吕布换给王越的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