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仗义疏财吕奉先

汉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三月,并州五原郡成宜县,天光大好。

县中的武阳亭里,几个青年人正在博戏。

“诸君,还不投箸,更待何时?”

博戏,即以六博棋为戏,常以钱财或饮酒为注。

博箸,类似后世的骰子。

开口的青年身高八尺,英气迫人,此时正箕踞而坐,嘴上打着哈欠。

其人下绔上褶,头上裹着帻巾。

昔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为的是轻便能战,绔褶就是根据游牧民族的服饰所制。

此服虽不如儒生的宽袍博袖风度翩翩,可一旦双方真的动起手来,结果往往无需多言。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淡淡的忧伤。

哪怕穿越而来已有数年,可还是有些不适应啊。

他如今叫做吕布,字奉先。

正是日后那个和曹刘孙三国创始人都交过手的人中吕布。

只是说起来威风,可结局却是惨淡的很。

缢死于白门楼上,与后世那个崇祯帝倒是一个死法。

刚穿越时,他整日忧心忡忡,想着为何偏偏穿越的是吕布?

确实很能打,可能打有什么用?

出来混,靠的是背景。

尤其是在这汉末三国之际。

袁本初四世三公且不提,单说曹刘孙三人。

曹操虽是宦官子弟,可论背景,却要强过不少世家子和名士。

不然为何旁人得罪了宦官,家破人亡。他曹孟德得罪了宦官,不降反升。

独他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刘备虽然混的凄惨了些,可好歹也有个汉室宗亲的名头。

至于孙坚?

孙坚和他其实可以算是同病相怜。

在汉末,一个武夫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过艰难。

只是到后来,他却是想明白了,心中还有几分庆幸。

还好穿越的不是白门楼上的吕布。

还有时间,也就还有机会。

想的出神,吕布不自觉的用双手按住了身前棋盘。

对面两个青年见他这般动作,心中一惊,立刻朝后侧了侧身。

吕布见两人动作古怪,皱了皱眉头,随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他笑道:“阿续、阿性,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亲若兄弟。虽然你们迟迟不投箸,也不认输。可我又怎么会拿棋盘砸你们呢?”

对面两个青年,正是从小和吕布一起长大的魏续与曹性。

也俱是能在史册上留名的勇将。

二人当然不怕吕布拿棋盘来砸他们,只是突然想起不久前吕布讲的那个关于六博的故事,此情此景,一时间情不自禁而已。

那个故事,自然就是大汉棋圣景帝刘启的成名之战。

当年尚为皇太子的刘启与吴太子一边饮酒一边下六博,因为争道的缘故,刘启提棋盘怒杀吴太子。

后世那些下棋时的盘外招,譬如熬鹰。与之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想来后来的七王之乱,多少也和此事有些关系。

“奉先,当初真不该由着你去北海寻那个郑玄学经!”魏续颇有些气愤,“你回来之后,变卖家产,一心要离了九原来这成宜县也就罢了。可学来学去,经学不曾学得,只学了些典故,回来吓唬自家人!”

魏续素来自诩英雄好汉,如今被一个故事吓到,自然会觉得丢了面子。

曹性则是在一旁偷笑,他与魏续不同,只看中结果不看重过程。

吕布则是笑而不语。

穿越而来后,他曾远赴北海,去寻郑玄学经。

汉末大儒不少,之所以选择郑玄,吕布也是有过考量的。

其一,汉末今文古文之争极为激烈,略去其中的政治因素不谈,最后集两家之大成的,正是郑玄。

集两家之大成,成一家之言,单单在经学一道上,郑玄可称一代文宗。

当然,对吕布这个没有背景,又不爱读书的武夫来说,这并不十分重要。

毕竟,就算是郑玄亲自耳提面命,可那枯燥的经学,他也是学不下去的。

真正重要的是第二个原因。

大概是受到他老师马融的影响,郑玄收徒并不计较出身,所以到北海去向郑玄求学的人往往数以千计。

虽说这当中只有少数人能被记录在册,成为郑玄的亲传弟子,可像吕布这些关门弟子,也足以胜过寻常人不少了。

自然,这里所谓的关门弟子,是指关在门外,不能记录在册的弟子。

而吕布所求的,也正是日后面对那些熟读儒家经典的士人,能够说上一句,“布曾求学于郑公。”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有郑玄弟子这个身份在,日后走上仕途,多少也有点用处。

不论何时,编制永远是尽头。

就像西游里的猴子再能打,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去西天取经。

他当初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些黄香温席、怀橘遗亲这样的孝行来扬名天下。

只是一来他穿越来以后年纪实在是有些大了,父母早已亡故。

不过这种事,父母是否健在,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会增加些操作难度罢了。

同样是第二点最重要,想要通过这种孝行名扬天下,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出身。

舆论,永远掌握在文人手里。

就像那汝南许氏兄弟的月旦评,一言足以成人,一言也足以毁人。

就算是曹操这样的人物,也要前去求一评价。

吕布一个边境武夫,就算是卧在冰上,求出几百条鲤鱼来,只怕也换不来那些士人的赞扬。

所以他能走的,也只有拜师求学这一条路。

至于搬家一事,九原县乃是郡治,官吏众多,束缚也多,自然要远离的好。

而这成宜县地处并州边缘,朝廷看管不严,且临近鲜卑等异族,多少有助于他收揽人心。

“莫要妄言,郑师名儒,岂是你我这般武夫能够背后议论的!”

吕布轻声训斥了魏续一句,随后又笑了起来,指了指一旁作为赌注的那堆五铢钱,“你俩去买些酒肉来,叫上沈亭长他们,今日咱们大醉一场!”

魏续二人笑着应了一声,起身就要出门。

自北海求学回来后,吕布就不计钱财,广施仁义,加上天生的武勇,很快就折服了县里大量的剑客游侠。

如今县里谁还不知仗义疏财吕奉先的大名?

除此之外,他和附近亭舍的亭长以及亭卒的关系也不差,不然今日也不会和魏续二人在武阳亭里博戏。

亭长虽小,仅仅掌管十里之地,可也是官。

正在魏、曹二人即将出门之际,一人却是急匆匆闯入亭舍。

来人腰间插着木牌,手中拿着绳索,正是之前出门巡查的亭长沈仲。

吕布对他也算了解,此人虽然胆小,可却颇为稳重,如今神色惶急,想必是出了大事。

“沈君,出了何事?”吕布给他递上一碗热汤。

热汤,即是热水。

“奉先,出大事了!”沈仲猛灌一口热汤,随后长出了一口气,“赵乙被那自洛阳来的王家子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