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张开羽绒丰满的双翼笼罩了苍穹,冰冷的月球悬挂在天际边,宛若夜神的独眼。月光下,广袤的荒原散发出肃杀的寒气,一片死寂,只有几簇马鞭草在风中挣扎摇晃,发出簌簌的声响。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在这片德克萨斯荒原的深腹之地,还矗立着这样一座废弃的炼钢工厂。它远远看过去几乎被黑暗吞没,破烂不堪,如同暴尸荒野的巨人,被日晒雨淋剥去了肌肤,露出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但它那硕大的黑色烟囱仍高耸地捅向夜空,就像巨人不愿倒下的脊骨,在向上天申诉自己的悲运。
此刻,透过工厂顶层的铁窗,能看见里面卧躺着一具颤抖的躯体,那是个被铁链拴住了四肢的男人,遍体鳞伤地躺在血泊里,背上的伤口犹如濒死之鱼的双唇,微微翕动,却怎么也没办法愈合了。尽管从表面上看,男人拥有一张深邃的拉美人面孔,颧骨锋利凸起,蓄着浓密的络腮胡,但他的眼睛却散发出瘆人的猩红色光芒,如同恶魔的眼瞳,底下不知隐藏了多少个世纪的年轮。
“卡洛特先生,虽然我很有耐心,但也是有限度的。”从角落传来了一个轻盈尖细的声音,一个纤薄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身披黑天鹅绒长袍,手里端着盛有鲜血的高脚杯,脚下踩着黑亮的高筒长靴,“所以我真心实意地请求你,千万别试探我的底线,我有办法抓到你,自然也有办法……撬开你的嘴。”
月光笼罩在他那石膏般苍白的脸庞上,妖冶而魅惑,五官精美得就像女人,一双寒冽的眼眸碧绿透亮,左耳上戴着银色逆十字架耳坠,淡金色的长发垂在肩头,末端被修剪得整齐划一。他就是金莱斯·德·美第奇,在这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但他手中握有的权柄,却足以撼动整个世界。
卡洛特僵硬地扭了扭头,望向那一具具悬挂在头顶上的尸首。它们就像屠宰场流水线上的牲畜,被锋利的铁钩刺穿肩胛骨,有些被斩断了手脚,有些被掏空了腹腔里的脏器,还有些则被毁得面目全非。这里就是行刑地,从被抓到这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完蛋了,无论说什么,下场都不会改变。
见自己的阶下囚仍无动于衷,金莱斯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手势。戴着黑头套的行刑者随即甩起了手中的链条鞭,朝卡洛特的后背狠狠抽去,鞭上的倒刺犁开大块血肉,随之而来的又是惨叫,叫声从窗口传荡开,惊起了几只驻足在烟囱边上的乌鸫。
不知过了多久,惊心动魄的鞭笞又结束了一轮,卡洛特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虚弱的残喘。金莱斯踱步走过去,一边从嘴里发出啧啧声以表怜悯,一边将杯里的鲜血朝他那皮开肉绽的后背浇淋一圈。眨眼间,那些被血液滋润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交织愈合,并重新显现出一个黑色纹章——狮头、羊身、蛇尾,希腊神话中的魔怪奇美拉。
“这是新生婴儿的浓缩血液,算是我的最爱了。”金莱斯缓缓蹲下身子,将高脚杯送到卡洛特的鼻翼下,轻轻晃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族般的优雅。像刑讯逼供这种脏活一般都无需他亲自劳驾,但今晚不同,他必须把好每一关,不容有一丝差错。
“给我,快给我……”卡洛特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了几声嘶哑的叫唤,口腔里的吸血鬼獠牙已经锋芒毕露,这是难以抵抗的诱惑,他实在太渴了。
“只要你肯说,我还有很多很多,够你尽情享用。”金莱斯低声劝诱,“告诉我,钥匙在哪?说出来就放你走,不然我可以把你一次次抽成肉干,再一次次复原,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说,我说……”卡洛特嘶哑地恳求道,“先给我来一口,就一口……”
金莱斯眯眼迟疑了下,但还是把鲜血灌进他嘴里,然后侧着脑袋靠过去,倾听。
就在下一秒钟,但听噗哧一声,卡洛特把血都喷到金莱斯脸上,然后咬着牙发出颤抖的嘲笑声:“做梦吧白痴,我就算是死都不会告诉你!”
出乎意料的是,金莱斯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他镇静地站起身来,从西服口袋里抽出一面金色镶边的白手帕,抹去脸上的污秽。与此同时,一串突兀的钢琴铃声响起,他又慢悠悠地掏出手机,并低头对卡洛特恭敬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最近业务有点繁忙。”
“嗯,很好,把她带上来……”金莱斯对着手机侃侃而谈,一边从西服内侧袋里拿出个小小的灰褐色玻璃瓶,掀开瓶盖,朝卡洛特的后背倒去那么两滴。瓶中晶莹黏稠的黑色液体刚接触到卡洛特的肌肤,就发出油锅沸腾般的爆炸声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的整块后背如同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开始溃烂消融,喷流出大量冒泡的脓血。这是海德拉魔蛇的毒液,任何生物都无法抵御它的侵蚀,即便是吸血鬼也不例外。
金莱斯挂断手机,看着在地上痛叫着打滚的卡洛特,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别再叫了,还是先省点力气吧,有个老朋友来见你了,你一定非常非常地想念她。”
几分钟后,又有两个西装革履的吸血鬼随从出现在楼梯口。他们一左一右架着一个穿吊带纱裙的女人的胳膊,把她硬生生地拖到金莱斯跟前。
“哟,终于见到你了。”金莱斯托起女人的下巴,看着她那迷茫呆滞的脸,“这小脸蛋长得可真漂亮,你们应该也有段时日没照过面了,对不对?”
从剧痛中缓过劲来的卡洛特扬起脑袋,脸上顿时写满惊恐:“艾琳!你们把她怎么了!快放开她!要是你们敢动她……”
“不不不……卡洛特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不是我要把她怎样,是你想把她怎样?现在她只是有些昏迷而已,但接下来嘛,可就不好说了。”金莱斯把玻璃瓶贴到女人脸上,轻轻地来回磨蹭,“要不,我们就先从脸开始?”
“混蛋!放了她!我叫你放了她!”卡洛特龇牙咆哮,满脸怒不可遏。
“那你是说,还是不说?总要做个选择吧!”金莱斯倏地掐住那女人的脖子,把她拽到卡洛特面前,语气也陡然凶狠起来,“别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了!你要弄清楚状况,现在是我在威胁你,所以请慎重考虑,该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不肯说我立马就处死她,然后再找下一个,把跟你有关系的人全都带到这来,让你看着他们死!”
这时候,女人半睁开迷蒙的双眼,气息奄奄地呢喃:“卡洛特,是你吗?救我,快救我……我不想死……”
卡洛特咬牙攥紧双拳,愧疚得不敢去看她的脸。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绝望过,而这一切都归咎于伊娃!他压根没想到自己参与的事会招惹上这些大人物,可他还是不愿出卖伊娃,毕竟说到底也是自己心甘情愿要搭手的,况且无论坦不坦白他都是死路一条,那又何必便宜了这些混蛋,只是没想到现在就连艾琳也被卷进来了。
他们三个都曾效力于奇美拉兵团,一个游走在体制之外的吸血鬼雇佣兵组织。在外人看来兵团里的成员各个都心狠手辣,但多年来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却在成员之间建立起深厚的羁绊。卡洛特曾以为血族拿他们没辙,直到后来兵团被瓦解了他才醒悟过来,这想法太幼稚了,在那些高层眼中,他们卑微得跟虫子没区别,随时随地都能一脚碾死。
刺骨的寒风从窗口灌入,掀起金莱斯的长袍下摆。卡洛特垂下了脑袋,想着现在到底要怎样才能救艾琳,只要说出来就行了吗?无论希望多渺茫也要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艾琳死在自己面前。
一阵真空般的寂静,卡洛特最终还是开口了:“好,我说……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保证,绝不……绝不会伤害艾琳!”
“那是当然的了,我只想拿到那件东西,只要你肯说,我就赦免你们的罪,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金莱斯咯咯地笑出声。
卡洛特依然低着头,攥紧的双拳渐渐松开,回答:“钥匙……钥匙被伊娃拿走了。”
“伊娃?哪个伊娃?”金莱斯一下子蹙起眉头。
“毒蜘蛛……伊娃……”他们兵团里每个成员都曾拥有一个绰号。
“你是说你以前的那个同党?”金莱斯不耐烦地摇晃下脑袋,慢慢松开了手。女人随即摔倒在他脚边,几缕发丝盖住她那张惨白的脸,整个人渐渐没了反应。
“没错,就在四天前……她不知道从哪招募到一批人类雇佣兵,然后找上我,让我念在旧情上帮她一把,跟他们去尤卡坦半岛……抢件东西……”卡洛特声线嘶哑,还不停咳嗽,“过程意想不到地顺利……因为对手只是一支调查队,几乎没有武装力量……就那几个混在队伍里的同类比较难对付。”
“然后呢,说下去。”金莱斯暗暗咬牙。
“我们在夜间……袭击了他们的营地,一个活口都没留……为了确保没人泄密,得手后我们连那些雇佣兵也统统杀掉……可我、可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钥匙!”卡洛特很清楚如今再悔恨也于事无补了,他也曾经听闻过关于钥匙的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经手了一件究极的神器!
金莱斯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下,刀片般细薄的嘴唇几乎没动:“那个伊娃为什么就知道那是钥匙,她现在又在哪?”
“她跟我说过……”卡洛特忍不住咳出一大口黑血,“其实她也是受人之托。”
“谁?是谁指使她!”金莱斯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没告诉我这个……抢到钥匙后,我们……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我现在就是问你她到底在哪!”金莱斯的语气透着不可一世的恼怒,太阳穴下的青筋剧烈跳动着。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两天前她就从墨西哥城机场出发,去了慕尼黑……至于她现在是在慕尼黑,还是又去了其他地方,我……我回答不了。”卡洛特闭紧双眸,内心深处有种钻痛比饱受摧残的身体痛得更剧烈,他把伊娃供出来了,尽管只说出那么点线索,但他相信凭美第奇的能耐,这已经足够把伊娃揪出来。
“卡洛特先生,你没骗我吧?”金莱斯把长靴踩到卡洛特的脑袋上,瞳孔里晕开了一圈鬼魅的血色,“我讨厌强盗,更讨厌骗子。”
“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折磨我都行。”卡洛特心如死灰,但还是忍着最后一口气恳求道,“我只求你放过艾琳,她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金莱斯讥笑一声,俯下身去抓住女人的头发,又把她拽起来,就像在操纵一具关节松弛的傀儡,“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相信你,但你浪费了我那么多时间,这真的让我很不开心呢,而单单折磨你……已经不足以取悦我了。”
卡洛特心头猛地一颤,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歇斯底里地叫喊:“你还想干什么!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说过会放艾琳走的!你说过会放她走的……”
“要怪就怪你自己了,要是你肯早点说出来,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金莱斯把鹰钩鼻埋进那女人的头发,陶醉似的吮吸着她的发香,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种令人胆寒的阴暗,“你是不是问我还想干什么?我现在就要在你面前……剥了她的皮,撕开她的肉,一根接一根地拆光她全身骨头。”说完又发出一串歹毒的诡笑。
一瞬间,卡洛特有种心脏被掏空的错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坍塌了。他早就该猜到美第奇不会守信的,这混蛋就是个人形的恶魔!可当一切成为现实,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下场。同样是吸血鬼,他们这些未经许可而被创造出来的只能是最卑微最底层的贱民,永远都逃脱不了被权贵残害的命运。当初他们组建兵团就是为了能协力生存下去,结果他的同伴大多还是被捕杀了,这种感受不仅仅是绝望,还有强烈的不甘和仇恨!
“美第奇,你这狗杂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卡洛特发疯似的咧嘴吼叫,暴怒如岩浆一般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激发出不可思议的异能量,他拉着铁链艰难地站起身,全身肌肉都在颤抖膨胀,脸部浮现出蚯蚓般蠕动的黑色静脉,同时还被底下急剧生长的骨骼拉伸得狰狞恐怖,变异开始了。
“哟,想不到你还藏了一手。”金莱斯作出一脸略显惊讶的表情,随手把那女人推倒在一边,敞开双臂的同时踩着碎步后退,活像个在接受观众欢呼的舞台剧演员,“既然你那么想取悦我,那就请尽情发挥吧,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卡洛特发出狂雷般的怒吼,把铁链拽得当啷作响,如同变成一头暴戾的困兽,大量唾液从他獠牙交错的嘴里迸溅出来,黑色静脉蔓延全身,四肢肌肉强壮得像是快撑裂皮肤,身躯也逐渐膨胀到两米多高。在如此剧烈的内力挤压下,他那原本被侵蚀的后背开始榨出淋漓的血水,一节节嶙峋的脊骨由上至下地凸现出来。
“就仅此而已吗?那还真是不够有趣,想取悦我可要再加把劲才行。”金莱斯伸出舌尖舔舔嘴唇,表情满是嘲弄和轻蔑。
“啊——啊——”卡洛特逼出全身力气,同时扯断四条铁链!他挥起畸变的手爪,猛兽般地扑向金莱斯。但就在这一刹那,另一个一直站在金莱斯身后的行刑者迅速向右挪出半个身位,举起手里的大口径左轮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轰隆一声巨响,暗红色的爆裂弹射入卡洛特的胸腔,瞬间炸开一个直径达四十公分的血洞,糖浆般浓稠的血液夹杂着肉块和碎骨哗啦啦地爆溅出来,场面触目惊心。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所有挣扎都是徒劳的。
卡洛特猛地打了个趔趄,低头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胸腔,充血的双眼逐渐失焦,他的整个心脏都被催毁了,喷流出来的鲜血如泉涌一般,落在地上溅开大片血花。无论进入“激发态”的身体有多强壮,依旧只是血肉之躯。没能多走两步,他就跪了下来,无力地瘫倒在地,还未膨胀完全的躯体在血泊里抽搐那么几下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金莱斯挑了挑半边眉毛,冷冷地说:“真失望。”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女人又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就像只逐渐苏醒的波斯猫,紧接着她的发色、容貌和身形都开始变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笔直的墨色长发下是张苍白得近似幽灵的脸,神情森然,两眼猩红,上翘的眼角边上点缀着一颗黑桃心。他们并没有费功夫去抓用来胁迫卡洛特的人,不过是演了一出戏。
“流月,扮得不错。”金莱斯抚摸着左手食指上的黑宝石戒指,简单地评价。
“悉听嘱咐。”黑发少女顺服地垂下脑袋,以表谦卑。
“把尸体处理掉,接下来就没你们的事了。”话音刚落,金莱斯的身体便如液体一般在空气中扭动出一个半透明漩涡,急速旋转,瞬间消失不见。
流月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卡洛特的尸体,尽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底却泛起一丝悲凉,她又慢步走过去,跪坐下来,伸手帮卡洛特合上了双眼,一边用近乎唇语的声音说:“抱歉了,卡洛特先生。”
其实她还挺羡慕贱民的,虽然活得像下水道里的脏老鼠,被逮到更是死得难看,但比起自己还是要自由太多。她在血族里不过是件工具,活再久也只懂得唯命是从。
荒原的夜空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双旋翼黑色直升机从工厂上方盘旋而过,掀起了一股喧嚣强劲的气浪。金莱斯又从空气漩涡中现身。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副驾驶座上,眯眼揉揉额角,看起来好像有些困扰:“先别回总部,我还要去会个朋友。”
直升机倾斜着调转方向,飞向远方。深蓝色的天际边缘开始分裂出一片片鱼鳞般绮丽的光芒,黎明快降临了,而不为人类所知的异世界,即将拉开一场暗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