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清晨熹微的阳光落在谢祈居住的汀兰小居时,青禾照常端着水盆来唤谢祈起床洗漱,然后去前院给老爷和夫人请安。
“小姐,奴婢进来了。”青禾有序地扣了三下门,无人应答。
她只当小孩子睡得死,这才轻声推门而入。
进屋时,东边窗户已经被打开,阳光毫不吝啬地投射在室内的原生木板上,整个屋子都充盈着温暖干燥的气息。
青禾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关窗了,正纳闷间,再看床铺,垂着雪色琉璃坠子的薄纱床幔已经被捆绑好,床上的锦被早被叠得十二分整齐,方方正正地置于床榻里侧。
青禾将水盆放在红木桌子配套的板凳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度认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还是她家那个不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小懒猫大小姐吗?
她走近了些,才在床铺上发现一页薄薄的纸张,上面用笔墨歪歪斜斜地写着四个字:探亲,勿念。
大清早探哪门子亲啊?自打青禾来府里就没见过府里有什么亲戚走动,逢年过节都是夫人跟老爷去走老爷那边的远房亲戚,府里那是一个客人也没有,实在是“孤独寂寞冷”。
故而当青禾把这页纸交到沈氏手里时,她怔愣了许久。
“京城并没有离府里太近的亲戚。”谢历说。
沈氏自然知道,因为谢历每次探亲的礼品都是她亲自准备的。
谢家在京城没有亲戚,可沈家有。
想到这,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根本就没有带祈宝回过镇国公府,祈宝怎么可能会去镇国公府?!
但眼下她实在想不起别的去处了。
“备马车。”沈氏沉声道。
日光渐渐足了起来,谢祈迎着光微眯着眼只是跟随着自己的记忆走,很快眼前就出现了那高墙大院。
朱红色的瓦片整整齐齐地贴在屋顶上,门楣两边左右对称挂着红灯笼;门楣上挂着长长方方的漆金匾额,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御笔亲书的“镇国公府”四个大字。台阶下两头吞着珠子的威武石狮子;台阶上站着两队冷若冰山的侍卫。
谢祈再一次看见镇国公府时还是忍不住感叹“气派,相当气派!”
这般感叹着,她就又忍不住替母亲沈氏感到悲哀了,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的日子不过,给渣男挣钱养家。
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上辈子识人不清是遗传母亲的。
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改变母亲的命运。
这首要嘛,自然还是先有靠山,外公的大腿自己一定要抱稳抱牢。
母亲当初因为“爱情”和镇国公府决裂,这些年一直没回过镇国公府,外公更是扬言哪个女儿儿子敢去探望她,就和她/他断绝关系,故而母亲和外公的关系这些年一直僵持着。
可比母亲沈氏多活了七年的谢祈清楚地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传到镇国公府,外公原本半白的头发一夜全白,外婆心梗突发一病不起,姨母舅舅们每个都在母亲的灵堂哭得伤心裂肺。
反倒是那个与母亲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显得尤其虚伪,母亲刚过百日就堂而皇之地迎了外室和私生女入门。
后来谢祈能和皇子有婚约,也是因着镇国公府和宫里的贵妃二姨母这层关系。
只是谢祈当初没看明白这层关系,萧夜先看清了其中利害,像一只蜘蛛一样提前织好了爱情的丝网等待着她束手就擒。
谢祈和沈氏上一世拿了一手好牌,却被她们打了个稀巴烂。
所幸的是,糊涂的人一旦在血液仇恨中清醒过来,往往要比旁人多几分谋划。
正如现在,年仅十岁的谢祈小小的身躯站在那群冷若冰霜的护卫面前,用着平生最软萌的语气娇滴滴地问,“请问这里是我外公家吗?”
长久板着脸神情已经麻木了的护卫因为这春风一般甜腻温柔的童音放松了脸部肌肉,一齐看向眼前突然冒出的青衣女童。
她梳着可爱的双螺髻,两个螺头那里都用青白发带绑着,发带自然垂落在后背,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像极天女起舞时自然浮动的飘带。
微红桃腮绽樱唇,杏眼微漪柳叶眉,忽而展眉弯唇,甜甜的梨涡已经侵进人的心脾。
偏谢祈还眨着秋水一般灵韵星子一般璀璨的眼睛一脸纠结地说,“我好想外公外婆,但是娘好像和外公吵架了,大哥哥,我来这里找外公,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娘。”
谢祈想,她大概把这一辈子和上一辈子积攒的茶气都给耗尽了。
护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这小姑娘看上去甜美可爱,但他们清楚镇国公府的规矩,不能轻易放人进去。
为首的那个护卫犹豫了一下,随后沉声道:“小姑娘,这里确实是镇国公府,但你不能随便进去。你说的外公是谁?我们需要先通报一声。”
谢祈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随即她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模样,抬手指了指门上的牌匾,“外公就是外公呀,外公姓沈,是镇国公呢。”
童言无忌,侍卫却是个个停滞了呼吸。
镇国公一共四女一子,大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现在做了一品诰命夫人,只有一子;二女儿入宫做了宠妃,虽始终无所出,但盛宠依旧;三女儿是个特立独行的,从小热爱经商,与整个家族格格不入,该谈婚论嫁时又看上一个普通的举人,为了嫁给他不惜与国公断绝关系,虽然多年在京城却。无来往;小女儿刚刚出嫁,嫁的清河县新上任的郡守,是公子多年同窗好友。
如今这小姑娘口口声声外公,莫不是三小姐家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他们都是在镇国公府待久了的,谁不知道三小姐和国公父女俩关系僵持多年。
现在小姑娘找上门,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是三小姐向国公服软了?
他们的视线落在谢祈神上。看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一致否决了第一种可能。
“为何聚众不站岗?”中年男子凛冽肃杀的声音在门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