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回头的一瞬,杜林第一反应是使用“阴影潜藏”。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反应竟慢了半拍,没能及时躲藏起来。
作为“刺客”而言真是不可原谅的失误……既然已经被看见了,杜林也没有流露出慌乱。
戈兰勋爵没有子嗣,伊莎弥尔夫人来塞米尔城才不到两年,宅邸内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是管家或佣人的孩子?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还能认出我来?
从见到这名小女孩那一刻开始,到她无端喊出自己的名字。杜林心中的猜忌越来越重,但面上仍然没有一丝波澜。
既然异常还没有彻底爆发,那就不能主动去刺激它。但也不能扭头就跑,避免被人看出什么来……杜林权衡了一瞬,走进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你认识我?我们见过吗?”
小女孩仰着头,毫不怕生地望着他:
“我妈妈经常和我提起你,她说你是塞米尔城的英雄,是受神眷顾的孩子……”
这话就有些吹捧的嫌疑了,杜林听着都觉得尴尬。他了然地点点头,状若无意地问道:
“你妈妈?是伊莎弥尔夫人么?”
穿着白衣的小女孩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摆弄起地上的木片。
那些木片大多巴掌大小,一个红色的圆形木片镶嵌在木质底盘上,周围的地上则散落着许多黑色的弧形木片。
她将不同的弧形木片放在圆盘上,不断嵌进又取出来,看上去乐此不疲。
果然是伊莎弥尔夫人的孩子么……她哪来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是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勋爵夫人的女儿,不就是塞米尔城的小公主么?应该很有名才是。”杜林蹲下来,捡起一块黑色弧形木片递给她,语气平静。
小姑娘呆了呆,接过那块木片,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妈妈不让我出去,她说还没有到时候。”
…………
“所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教会希望能得到一区和二区的帮助……”
一楼,伊莎弥尔夫人与玛拉已经回到了沙发上。二人侧向相对而坐,玛拉端着茶,声音柔和地徐徐道来。
伊莎弥尔夫人带着礼貌的笑,静静听着。忽然,这位夫人微微偏头,愣了一下。
玛拉微笑着看过来,伊莎弥尔夫人笑容有些疑惑:
“奇怪,杜林去哪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回来……”
玛拉一如既往的轻笑着:
“可能是跑出去了吧,这孩子……我会好好说说他。”
…………
四区,地下。
血,淋漓的鲜血。
鲜红色,暗红色,粘稠,腥臭的血液,聚成一滩滩小泊,又很快溢出,形成蜿蜒的河流,在地势低陷处汇成血的汪洋。
肉块,或大或小,看不出形状。
片刻前存在于这个洞穴中的一切,邪教徒,硕鼠,怪物,扭曲的,尖啸的,沉默的,全部都不见了。只余下肉块,散布在地上,墙上,洞窟顶上。
即使有人再来这里,也无法再认出这些是什么。肉块不需要被加以区分,肉块的种类不需要被知晓。
皮拉埃斯山脉阻隔了南下的寒风,也阻隔了达列日充盈的水汽。塞米尔城气候干燥炎热,这里的人没有见过暴雨,零星的雨水只能养活郊外那些草场。
但此时此刻,本应干燥的地下空间内,空气粘稠而湿润。血和肉混合的暴雨淋漓倾盆而下,砸进地面上的汪洋与湖泊,在地底形成不应存在的天象。
暴雨的中心,银白色的巨人屹然而立。他双手持着巨剑,血雨滴滴答答沿着他的身躯滑落,却无法沾染他的盔甲。
兰登神父不紧不慢地从这片地下空间中走出,步入更深处。手中的巨剑散为点点晨曦,身上的盔甲也随之消散,他的身上一尘不染。
从口袋里掏出一幅眼镜,用软布细细地擦了。将那副眼镜戴上,巨人下意识扶了扶,便又变回了那个兰登神父,温和,内敛。
他走入尽头的房间,前方已没有其他通道,这个房间便是这条路线的终点。
房间尽头的中央,放置着一把石制的高背椅。
石质的地板上,铭刻着一道又一道复杂而邪异的花纹。地面上,一些枯枝,落叶,与腐肉随意地摆着。
所有的花纹都延伸向地面的中央,汇聚成一个蚀刻的圆。那里如今空空如也,只余下一口浓痰。
一口普通的,没有任何神秘学意味的浓痰。像是有人临走前,随意地啐在地面。
兰登神父静静地看着。
……………
“暗月。”
穿着白衣的小女孩拿来一块黑色的圆盘,把它镶嵌在木制底座上,将其下的红色圆形木片完全遮掩。
杜林蹲在一旁看着,思索着怎样才能礼貌又不突兀的离开,即使这女孩和伊莎弥尔夫人交流起来也不会露出破绽。
“新月。”
女孩指向较远处一块稍小一点的黑色圆弧木片,杜林递给她,小姑娘将木片嵌进底座,露出红色圆盘的一角。
这似乎是某种月相玩具。女孩再次将木片取出,换上的一块更小一些:
“盈月。”
杜林站起身,故意使语气表现的有些犹豫:
“我得回去了,楼下还有人在等着……”
穿着白衣的小女孩呆了呆,她歪了歪头,也跟着站起身,黑色的木盘噼里啪啦摔成一片:
“我送你下去。”
……啊?杜林也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教堂的主母玛拉可就在下面,如果有什么异常,马上就会被发现。
虽说就算她不露面,自己之后也会和玛拉说这件事。
但这和她主动露面的性质完全不同。也许她真的没问题?杜林一时都有些怀疑了。
有些忐忑的来到一楼,玛拉将目光投过来,声音有些疑惑:
“这是……?”
杜林率先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我刚才去找了卫生间。”
伊莎弥尔夫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看向他身边的小姑娘,目光柔和了几分。
穿着白衣的小姑娘走到她的身边,这位夫人将她轻轻搂住:
“丽雅。是我的孩子,今年才满七岁。”
杜林注意到了她没有提戈兰勋爵,嘴角抽了抽,隐隐有了些猜测。
果然,这位气质高雅雍容的夫人继续说道:
“我并不是本地人。在遇见戈兰之前,我还经历过一段婚姻……”
她似乎毫不避讳这个话题。说到这里,伊莎弥尔夫人微微勾勒嘴角,这笑容杜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您知道的,他最重名声。这孩子的事,不好让外人知道……”
杜林在一旁不出声地听着,逐渐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哈,所以说,戈兰勋爵为了确保这次可以生下孩子,竟然直接娶了一位带着拖油瓶的遗孀?他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杜林一时觉得这位勋爵有些…难以评价。
就连玛拉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关切地说了一些体己话。伊莎弥尔夫人则摇了摇头,嘴角的微笑多了几分慈爱:
“他其实也是个好人……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有了孩子。也算是全了我们多年的心愿。”
这话一出,不光是杜林,就连玛拉也有些诧异了,微笑着祝贺道:
“是吗?恭喜!赞美母亲,愿母亲庇佑你和孩子,庇佑新的生命安然降临。”
婴儿床是为了还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么……杜林心中又有一个疑点得到了解释。
伊莎弥尔夫人微笑着回礼,露出些幸福的神色:
“这孩子……是母神给予我们夫妻的礼物,祂是仁爱的繁衍之神,是治愈之神……等到这孩子出生,我们会带着他一起去礼拜与奉献。”
玛拉浅笑着应了。又聊了一会儿,她缓缓起身,向宅邸的女主人告辞。
伊莎弥尔夫人也跟着款款起身,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外。目送着二人离开庭院,离开执政府邸。
她面上礼貌的笑容淡了。这时,穿着白衣的小女孩丽雅也从屋里走出来。
她手上捏着一朵鲜艳的花朵,那花儿娇艳欲滴,花瓣上还挂着一滴露水,压得那片红色的花瓣颤颤巍巍。
她把那朵花高高举起:
“妈妈,看,花。”
伊莎弥尔夫人摸了摸女孩的头,拿过那朵花,将它插在花坛里:
“柔弱的花儿,还是呆在花坛里比较好。”
她蹲下身来,怜惜地摸了摸花瓣,呢喃般轻声细语:
“它们的根系离不开土地,把它摘下来带到外面,风一吹……很快就会枯萎。”
说罢,这位夫人站起身,牵起小女孩的手,回到了宅邸之中。
两位女佣缓缓关上大门,砰的一声,府邸的大门重新紧闭。
庭院中花朵开得正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