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诵经

不知怎地,梁邑似乎从话中听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意味。

“宁州玄天祸乱迟迟未平,北境又新起兵灾。多事之秋,正是武人建功立业的时候,楚大人不宜妄自菲薄。”

楚百户神色默然,“下官不过一介七品炼血境,连治下百姓都护不住,何谈建功.....”

闻言,梁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七品炼血.....

呵,真当我看不见你经络中运转的真气?

都喜欢扮猪吃虎是吧?

.......

穿过几处偏房,入眼是荒废已久的幽静别院,枯树环绕,土石堆砌的假山落满黄叶。

闹市的车马喧嚣,在此刻被彻底隔绝在一墙之外。

说是幽静,其实更有几分阴森。日头正盛,姜仪君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感觉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前朝齐后主寻访白崇寺时,曾在此处憩居过。如今别院早已荒废,便用来关押一些身份特殊的囚犯。

这更夫吴时是云溪案唯一的生还者,于理,在缉拿凶手之前不该让他离开衙门范围。但将无罪者收监有违法度,只好出此下策。”

楚百户轻咳一声解释道,一面与门前看守的士卒招呼一声。

“把门开了,这几位是云水泽来的仙师,要见吴时。”

“诺!”士卒神色一凛,将门打开后,很自觉地便往两侧退去。

“请随我来。”

踏过院门,便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低吟声。

“....皆从如来善.....慧眼明彻......”

“咚——”

伴随着晦涩低吟的,似乎还有敲击木鱼发出的响声。

“.......”

有人在诵经.....?

梁邑下意识地皱眉,持续不停的低吟声,仿佛是寺院中僧人在诵经。但细细听去,又感受不到丝毫祥和之意,反而有些焦躁和急促。

他甚至能从那沙哑的嗓音中,听出几分压抑着的癫狂。

循着声音的源头,梁邑看到了一栋破败的楼阙,以及......斑驳楼板之间渗出的零星血渍!

楚百户显然也注意到那抹刺眼的嫣红,面色微变,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抬脚砰一声将大门踹开。

“吴时!?”

门后是一片幽深,透不出半点微光,仿若连接着鬼蜮。

楚百户没有半点犹豫地跨门而入,同时抽出腰间的制式长刀,反手握在掌心,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咚——”

又是一声闷响。

院落之内清晰可闻。

楼阙四面封窗,外界光线泼水不进。梁邑运起真元灌注双眼,视野内,一个满身血渍的人影赫然跪坐在墙角!

人影的上肢折出一个反直觉的角度,双手撑地朝前,肩和肘却拧成相反的方向,乍一看像是两股麻绳缠在一块。

垂成直角的脖颈耷拉着头颅,一下一下撞在墙上,嘴唇翕动,还在念叨着什么。

梁邑此刻才反应过来,那一声声的哪是在敲木鱼,分明是把脑袋作木槌。

“楚大人,他在西北角,距你五丈的位置。”他当即出声提醒道。

循着方向,楚百户很快就看见角落有个模糊人影。

“吴时......?”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摩诃萨普光.....摩诃萨.....”

回应他的,是一串晦涩的经文。

再走近些,楚百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饶是他年轻时在北境亲手杀过蛮族,依旧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眼前的更夫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四肢关节被生生掰成两截,弯折的脖颈被椎骨穿刺而出,头颅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白墙涂满红白。

最骇人的是,即便对方看上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挂着血丝唇角依旧嗫嚅着......

“嗤——”

一袭黑衣的陆冶抬步走入,随手丢出一枚光阳符,符箓光芒大作,幽暗的前厅顷刻间被照亮。

见到眼前的景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运转功法,往角落那毫无生机的残躯打了一道青色真元。

随着真元没入,浑身血迹斑斑的更夫蓦地顿住,转而往侧边一歪,瘫软在地。

萦绕于众人耳边的诵念声终于消失。

“能救过来么?”梁邑走上前,问。

“脑浆都出来了,你觉得呢?”陆冶面上闪过一抹无奈,又道:“勉强吊住一口气,换做我爹在这,应该有办法把人救活。”

“可惜。”

梁邑下意识想到那位放荡不羁的药堂首座,如果把陆冶换成陆渭清,何止救一个凡人,把整个宁台县平推了揪出凶手也不是问题......可惜换不得。

思绪闪过,他顿了顿,又问:“能对他搜魂么?再拖下去可能没机会了。”

“搜魂!?”陆冶神情有些古怪,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身后二人,压低了声音:

“谁告诉你的?这可是万年前的术法了,太清道宫制定的第一批禁术里边就有它。被施术者轻则神魂有缺,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这种有伤天和的术法连魔道都不太愿意用.....云溪镇不会是你屠的吧??”

“我就那么随口一提.....”

我看小说里修士不都是这么审问的吗......梁邑心虚地别开视线,原本话到嘴边的‘人皇幡’也不敢再问。

“......”陆冶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旋即道:“其实.....你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惜此人神魂已经有缺,即便搜魂也很难查到些什么。”

“好嘛,这下全部的线索彻底断了,还查什么,打道回青羊宫得了......”许戍扫了眼角落惨不忍睹的人影,撇了撇嘴道。

闻言,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梁邑也不得不承认,眼下确实是毫无头绪。

此行要到此为止了么……

可心底那股不甘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是为了解决这桩差事以便在道子那换取更多资源,还是为了那五百六十一户素未谋面的凡人?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青灰衣袍之下的手掌略微攥紧。

或许二者都有.....或许,只是因为心中始终蕴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意。

治下百姓罹此大难,身为一地知县,却只一心媚上。

同为大魏子民,却无人关心身边人死活,甚至连兔死狐悲都做不到,何其悲哀。

而这一切,终归都落在了‘法会’二字。

念及于此,

梁邑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