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间,两人穿过狭长的甬道,半城烟火仿若一幅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开。
先前被阵法屏蔽神识,此刻身处城内,梁邑才真切地感受到其繁华之景。
小城的占地不过渡口一半大小,街道两侧各式商铺酒楼鳞次栉比,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琳琅满目。日上三竿,街道上早已人声喧闹。
这场景倒与前世的影视城极为相似。
看着有些熟悉的场景,梁邑微微出神,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熙攘的人流裹挟着往前。
“......”
卫师兄不见踪影,周围全是凡人,动用术法脱身恐怕会引起骚乱。
何况...从踏入城内开始,就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这是应该是一种提醒,抑或是警告。
思索再三,梁邑还是决定低调一些。
算了,就当是难得下山一次的体验好了。
“劳烦让一让...”
“踩到我了,你没长眼吗?!”
“镇江城那位新晋的花魁,听说是汴京教坊司的清倌人?”
“娘亲,我饿了...”
“诶,妹妹你快看...”
“......”
喧闹大街上,嘈杂的对话从四面八方传来。
教坊司?
梁邑眼眸闪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揽月阁瞎编的你也信啊...”
“少废话,茶水钱我出了。”
“义父大气!明日卯时三刻,长靖街恭候义父...”
“......”
长靖街,揽月阁...
梁邑若有所思,将其暗暗记下。
修行即是修心,古时不乏有红尘炼心一朝悟道者,是不是教坊司的清倌人倒无所谓,重要的是批判性学习前人之法...…
思索间,身后不远处,两位少女挽着手正窃窃私语。
“快看,好生俊俏的郎君!”
“呸呸呸,姐姐小点儿声,这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哼哼...那你别看咯~”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梁邑一字不落地听去。
循着声音回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古装少女。
左边那位少女年纪稍小,一袭齐腰襦裙搭烟紫大袖披衫,耳鬓垂落几绺发丝,精致的瓜子脸此刻浮现一抹红霞,双眸怯怯,颇有几分古典美人的观感。
见梁邑回头,她默默向身旁缩了缩。
视线右移,是一位气质截然不同的张扬少女,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一双藕臂环抱胸前,鼓鼓囊囊。
“......”
好宽广的胸襟...…
梁邑默默别过头,收回视线。
沉寂片刻,身后又开始一轮大声密谋。
“哎呀都让你小点声啦!”
“那他说不定没听见,只是凑巧回头嘛...…”大熊少女觉得很委屈。
不,我听见了...…梁邑摇头轻笑,有些哑然。
大魏虽以儒治国,但民风极为开放,对女子并没有太多条条框框的约束。
倒不是这一世的儒生们良心发现,恰恰相反,类似三从四德的学说早已在前朝大行其道,甚至大魏开国之初也流行了一段时间。
至于为何发生如此转变,其中便涉及一桩秘闻。
随着大魏与仙门交流日益频繁,儒家所倡导的保守之风不断遭到冲击。
衣着需合乎礼法?
未出阁女子不可以面示人?
女子无才便是德?
抱歉,我们仙门不讲究这些繁琐的规矩。
儒道与仙门间的矛盾日益尖锐。
终于,以汴京城世族为首的女眷们在京城掀起一阵反对礼教的思潮...并于次日被镇压。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面子上挂不住的国子监儒生们纷纷将矛头指向仙门,痛斥其扰乱大魏礼法,有辱圣人之道。
仙门也怒了,儒教管这么宽,说不过我还打不过么?
一时间,汴京国子监人头滚滚。
幸存的大儒也不敢再多言,连夜修改了圣人经典以及注解,这场风波才算彻底平息。
回想起这则有些幽默色彩的秘闻,梁邑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将注意力从少女身上收回。
时候不早,他得尽快和卫长庚会合。
还未走出几步,后方突然爆发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
“后边的别挤啊!”
“别踩!地上还躺着人!!”
“娘亲——”
井然有序的人流此时已乱作一团。
梁邑面露几分诧异,循着声音望去。
伴随着议论叫骂,以及孩童的啼哭,一行白袍身影自城门处奔袭而来,掀起漫天烟尘。
似乎是被人潮所阻,为首的白袍神情露出几分不耐,随手一挥将碍眼的行人扫向道旁。
恐慌不安的情绪蔓延,哀嚎声瞬间四起!
“……”
静静注视两秒,梁邑忍不住蹙眉。
仅是一瞬,目视范围内就有不下数人丧命!
动乱的始作俑者早已经远去,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青羊宫的弟子。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说修道讲求随心而动,但毫无缘由的滥造杀孽与魔道无异,不仅会被正道围剿,也为天道所不容。
来不及思索,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惊呼,梁邑只觉身侧被人轻轻一撞,柔软而温热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
“......”
梁邑扭头,默默看向身侧有些熟悉的两道身影,是大熊少女和她的社恐妹妹。
气质张扬的少女此刻仿佛一只受惊的幼鹿,神情茫然无措,死死攥着他的袖口。
身后的妹子俏脸发白,眼角泪痕未干,但勉强还保持着冷静,略微迟疑,她默默伸手拉住梁邑另一只袖口。
碰瓷的是吧……
对上那双怯懦又有几分固执的眸子,梁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神识扫过混乱的人群,在心底迅速规划出路线后,他轻声吩咐:
“抓紧,别跟丢了。”
俯身在人群间穿梭,一路上不时有慌不择路的行人被绊倒。
有些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人海中。
人命,在此刻甚至连草芥都不如。
……
带着两只小拖油瓶,他稍微放缓了步伐。直至拐出这条街道,远离了城门下,人流方才逐渐稀疏起来。
“方才谢过公子了。”面无血色的少女总算回过神,朝着梁邑深深躬身一礼。
刚才还叫我郎君来着...…梁邑神色淡然摆了摆手。
顺手而为罢了。
一旁的社恐妹子咬着唇瓣,纠结了许久,终于怯怯开口:“公子...…公子日后若有所求,侯府必尽力而为。”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枚雕工精巧的玉符,小心翼翼地递给梁邑。
“尽力而为?”
梁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侯府,想必是淮南侯。
这个承诺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连他青羊宫内门弟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难道侯府就真的愿意全力以赴?
“……”
见梁邑迟迟没有接受,她黛眉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数息,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忽然凑到近前,轻轻拉住梁邑的袖口,往他手里塞去…
冰凉的指尖划过手掌,感受着掌心微微硌手的硬物,梁邑有些莞尔。
思索了一瞬,他这次没有拒绝:“我收下了,多谢。”
“嗯。”应声细若蚊吟,社恐少女慌乱了一瞬,转身拉住身旁的姐姐飞速逃离。
“……”
不是,怎么就走了?
来将可否留下姓名?
目送两位少女离去,梁邑无奈一笑,拐进一处无人小巷。
玉符刻纹繁芜,他只认出一个篆字:杨。
待他整理完衣装,扭头一看,卫长庚不知何时跃上了一处屋檐,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朝他竖起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