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峰。
山巅处荒草丛生，屋舍凋敝。
“……”
“这就是你说的小变故？”
颜子衿眯着眼眸，默默注视了许久，旋即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小师弟。
料峭寒风卷动云雾，荒草随之低伏。
“师姐，请听我解释。”梁邑捏住袖口，抬手轻轻拂去石椅上的尘埃，示意她坐下。
“说来你可能不信，白云峰里有坏人。”
“……”
颜子衿疑惑一瞬，但依旧安静坐在一旁，歪着脑袋认真倾听梁师弟将她下山之后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从黄龙上人失踪开始，到白云峰人心不稳，再到树倒猢狲散，最后只剩他一人独守山门，若要全说一遍恐怕到天黑也讲不完。
梁邑没有讲得太细致，只挑了几个重点来说。
除了信息量太大，一时半会儿组织不好语言之外，他心中还有个顾虑。
和他不同，颜师姐自小跟着便宜师尊修行，类比于卫长庚与金岳上人的关系，顾及她的情绪，梁邑只能尽量避免提及与师尊有关的事。
回想起卫长庚泪眼婆娑的模样，梁邑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不自觉握紧了藏在袖口的手帕。
“师尊……师尊他一直没消息么？”
轻柔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侧眸望去，没有见到想象中梨花带雨的场景，颜师姐只是静静坐着，眼眸低垂，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至少现在还没。”梁邑轻轻摇头，尽量让语气舒缓些，“师尊的命灯还在，师姐放宽心，说不准他哪天就自己回来了。”
“这样啊……”
颜子衿红唇微张，声音细若蚊蝇，在寂静荒园间却显得格外清晰。
“命灯出问题之后，山门里但凡值两个钱的物件都被他们拿走了。”梁邑指了指那片荒芜楼宇，“师尊收徒眼光不行，座下弟子全是一帮二五仔。”
梁邑甚至不愿意称呼那些人一声师兄，严格来说，黄龙上人只收了两名内门真传，其余的则是外门记名弟子。
但这不影响梁邑反感那些人的行为，平时好处没少拿，山门出了事不帮忙就算了，反倒落井下石，这不是二五仔是什么？
“我们俩除外哈。”他补充道。
颜子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抬眸朝梁邑苍白地笑笑，对视数息，仿佛什么熄灭了一般，她眼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坏了……
梁邑深吸一口气，将袖袍下的手帕捏得很紧，他预想过很多情况，或许她会大哭一场，或许她豁达通明，对生死离别能一笑了之。
但唯独不希望看到她这么平静的模样。
“抱歉。”她低下头，轻声说。
……
颜子衿在白云峰山巅待了很久，久到梁邑忽然才想起小院的床还没铺好，立马急匆匆赶往山下集镇。
临近新年，这几日白云峰天寒地冻，外加时间太仓促，他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再搭一间屋子。
好在他那间草屋还算宽敞，只是需要暂时委屈大灰把草窝挪到屋外。
“嘎——”
大灰鹅悠然躺在窝里看着梁邑忙活一早上，忽然一阵风卷来，等它反应过来，已经连鹅带窝被一并迁到屋外。
大灰：？？？
“终于收拾完了。”梁邑把苕帚往墙角一丢，对一上午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
这些活他本来打算让师姐来做，毕竟没床睡的又不是他，只是看着颜子衿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梁邑有些担心小院会被她随手拆了。
索性自己动手，顺带把年前大扫除也做一遍，算着日子，今天已经是腊月十四，再有十几天便是大魏历法的新年了。
虽然清贫，生活还得继续过下去。
不对……梁邑蓦地反应过来，换洞府的计划已经宣告破产，前些时日钱都尉进贡的灵髓再算上自己先前攒下的灵石，他也算得上半个白云峰小地主了。
这还过什么清贫日子！
“大灰，去把我的金库取来！”
……
颜师姐掐着饭点回来的。
兴许是看到半山腰升起的袅袅炊烟，仙门流传着食气者神明而寿的说法，虽然金丹修士不食五谷，但她还是保持着一日三餐。
辟谷是仙人才做的事，她只是区区金丹小修士，离元婴都还远着，比起更遥不可及的仙人，她还是习惯凡人的烟火气。
“师姐，帮我把碗筷递一下。”梁邑盯着灶膛跳动的火星，很自然地使唤起颜师姐，“从上往下数第三层。”
“哦。”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白云峰的旧事。
“今天吃什么？”颜子衿掀起锅盖，蒸腾白气瞬间从缝隙间溢散出来，混杂着浓厚的肉香味。
“啪——”
水汽熏得睁不开眼，她果断松手将锅盖再盖上。
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
“炖牛腩。”梁邑说，“师姐吃牛肉么？”
“欸？”颜子衿愣了一瞬，困惑道，“难道还有不吃牛肉的地方吗？”
“当然有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竖起手指比了个耶：“哦……那我能吃两碗。”
“原来阿邑已经会自己做饭了，好厉害！”
每天生火做饭也很辛苦的，我倒是想点外卖啊……梁邑心说。
“师姐在山下应该也是自己做饭吧？”
“不啊，我们去讨饭。”
“讨饭？？”梁邑惊了，散修的日子这么艰难吗！？
宁为宗门犬，莫作散修人，古人诚不欺我。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颜子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乡野的农户有事相求的时候，会备好宴席招待我们。”
梁邑肃然起敬，瞬间脑补出散修们驱散妖邪，行云布雨的场面。
多数修士视凡人为草芥，他只听过佛门僧人悲悯世人的事迹，没想到师姐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师姐想想年夜饭吃什么。”
“年夜饭？”
“就是除夕夜的晚饭。”梁邑解释道，他记得大魏历法中，也有除夕这个概念。
“那我想想……”
仙门没有过年的说法，但随着与大魏开放往来，这些习俗也渐渐影响了修士，在凡俗生活三年多，颜子衿对此自然不陌生。
思考片刻，她看着咕咚冒气的铁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