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行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魏铭的额头轻抵着飞机的舷窗,垂落的发丝半遮他的双眸。

窗外,是或为丝丝缕缕,或成团结块的浮云。

魏铭并不清楚李太白诗歌中的白玉城是何种景观,也不知那天上仙人是如何啜清风,引仙露。

他只觉,所谓的白玉京,大抵便是这天上的流云。而那所谓的仙人,也应当是如飞鸟般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

孔雀邸,路明非顶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苦瓜脸,呆呆地杵在楚子航的家门口。

他看着手中薄薄的信封,只觉得重若千钧。

心中暗自感叹:魏铭啊魏铭,你可真是害苦我了呀……

思绪,伴随着清晨的日光与温暖的熏风,回到了快乐的昨日。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或许是因为同情、或许是什么更复杂的原因。

路明非只觉得魏铭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复杂,带着些许的心痛、又带着些许怜悯……

实际上,路明非并不需要谁的怜悯。

怜悯是一种极其恶心的情绪,他只是一方给予另一方的,自以为是的善意。

如果是寻常时候,路明非大概只会挠着头陪笑,心中最多也只是感慨:他真可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但此刻,在魏铭的目光注视下。路明非没有产生丝毫不妙的情绪,亦或者反应。

他很清楚,面前的男孩是真的能理解他,也清楚他需要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两种人:一种人天天标榜着自己的孤独,标榜着自己的可悲,标榜着自己的痛苦。

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极为精明的商人。他们十分清楚人性的弱点——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话术、简单的手段。便足以让一个陌生人对你心生怜悯,甚至会放下放下自己的高傲、自己的身段来帮助你,安慰你。

另一种人,他们从不会刻意标榜什么,也不会刻意的去说一些什么。

或许,他们只是那样微笑着、温暖的包容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亦或者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他人施以“同情”的地方。

对于他们而言,所谓的【同情】只不过是包着蜜饯的【毒药】。

他们不需要这样的关怀,就像想要自杀的人从来不会大肆宣扬——啊!我明天将要死去一般。

对于他们而言,那只是既定的、无可改变的事实。

于是,他们选择接受,全然接受。无论,这究竟是好是坏。

就像因为冰川纪而改变自己食谱的熊猫一般——他们没有埋怨,只是默默接受。

魏铭之于楚子航、之于路明非,都是出于一种极孩子气的心理。

他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能够帮助自己在乎的人,去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些东西。

同时,他也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够将他人拉出深渊。

他向来是不惧怕那些依赖深渊者,将自己拖下水的。

路明非抿了抿自己的唇角,看着面前嬉笑的男孩。倏忽之间,他没来由的觉得,对方的笑是那样的假,是那样的刺眼。

他不甚清楚,此前有没有人注意到这点,但他切实是注意到了的。

那名为路明非的男孩,敏锐的觉察到了魏铭的孤独、魏铭的无助。

这种情感的味道很淡很淡,就像初春第一场雨中的泥土气,像一杯凉白开中的丝丝甘甜。

它好像是存在的,但似乎又存在的不是那般真实。

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点的气氛烘托之下,才能隐隐约约的让他人意识到——哦,原来他也很孤独。

“想什么呐~走走走,趁着还有时间,带你去水族馆啊……游乐园啊……之类的地方转转!”

魏铭的眼中闪烁着名为幸福的光芒。

他向来是这般的,他只是个害怕棉花的胆小鬼。

对他而言,幸福和快乐就是烧红的炭;只需远远的看着他人烤火,便已足够温暖……

在迈巴赫之上是这般……现在,亦如是……

后来的故事,其实十分简单。

魏铭拉着路明非的手,走过了CBD的大街小巷。

水族馆、商业街、游乐场、衣帽店……

他们的足迹留在了这座海滨小城的沥青路面上,欢笑声随着时光的河流,化为金色的细沙,在悲伤的河底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他们就像刚出生的婴孩,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全然不去在意那渐渐暗淡的天色,不去在意那渐渐亮起的星光……

人生,是一场注定别离的单项旅程。

在这辆列车上,每一站都有新面孔上车,每一站都有熟面孔离去……

无一例外的,最后终将相忘于人海,相忘于江湖。

分别时刻,魏铭郑重其事的将一封信件塞入路明非怀中。

他与路明非对视着,嘱托道:“下周四早上,麻烦你帮我把它交给楚子航。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路明非心说不用,今日的开销其实早已经超越了他的预期。这样的价格,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有人抢着干,更何况只是单纯的跑个腿。

婶婶给的五十元大钞还在裤子口袋中兜着,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希望面前的魏铭把自己当作只认钱的俗人。

他珍惜与魏铭的情谊,就像珍惜他口袋中的五十块钱。

路明非只是挥挥手,摆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学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事儿绝对给你办的漂漂亮亮!不是我自吹,我路明非专业跑腿!班级里的同学都夸我是“跑腿小王子”呐~”

魏铭听着路明非信誓旦旦的言论,眼神黯淡了些许。

他已经大致猜到路明非的班级地位,亦或者说校园生活是怎样的难以言喻了……

他只是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儿,或者需要人帮你,随时找我。”

其实魏铭和路明非有些相似,但魏铭会刻意的与同龄人保持距离。

当然,这种故作清高的调调无疑会引起许多人的不喜。但无奈于魏铭和楚子航的关系,因此多数人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路明非只是鼻尖一酸,而后点点头:“好……”

……

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楚子航,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他……有没有说过些什么?”楚子航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向路明非询问道。

“呃”路明非的大脑飞速旋转:“应该没有……”

“……”楚子航长叹一口气:“是吗?谢谢你了,还帮他跑腿。要不要……”

楚子航错开身子:“留下一起吃个饭?”

路明非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楚师兄。”

“好吧……那,路上注意安全。”楚子航看着面前的路明非嘱咐道。

路明非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楚子航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嗯,哦嗯,好……好的,谢谢师兄。”

路明非鞠了一躬,如释重负的跑远。

突然,他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突然鞠躬啊?看日漫看多会被感染“躬犟精神”吗?

但,魏铭学长交待的任务总算处理完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路明非的心情又由阴转晴。像一条甩着舌头在风中奔跑的狗,流着哈喇子,嘻嘻哈哈的朝家走去……

……

这是魏铭第十次扭头看向身边的美妞。

那女孩只是穿着一身简洁的墨绿色风衣、黑色丝袜,脚下踏着一双正红色的ECCO高跟鞋。

女孩头戴着白色的SONY耳机,静静地靠在座位上假寐,似乎随着玉置浩二的歌声回忆起久远的曾经……

默默叹了口气,魏铭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飞机向西北方飞行,大约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这场遥远的旅行,其实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试炼”。

早在魏铭收到信件的那天,他便已然知晓了“老板”的目的。

没有任何一个商人不渴求投资之后的【回报】,对于合作伙伴的挑选,他们也自然会以实际能力为衡量的第一要务。

显然,魏铭的这位“合作伙伴”是个极其成功的操盘手。

他不允许任何自己意料之外的变数影响他的计划。对他而言,【成果】是他最为渴求的东西。

因此,魏铭料定这是一场对自己【价值】考量的【试炼】!

回忆起那日与苏恩曦的争锋相对,魏铭其实掩藏了很多——比如突然变化的言灵。

在第一次前往丽晶酒店交涉的前一晚。

“你需要一个新的言灵。一个更加无害,更加容易让人忽视的言灵。”黑袍人双手抱胸。

“这算什么?”魏铭笑道:“《碟中谍》?还是《无间道》?”

“不,这只是必要的隐藏……”黑袍人淡淡地说。

实际上,魏铭是知晓黑袍人想法的——这也是魏铭在觐见奥丁时意识到的——“分寸”。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缄默无言。

魏铭知晓黑袍人想法的正确性,而黑袍人也相信魏铭,一定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对了”黑袍人咧开嘴,如鲨鱼般的利齿闪着寒光:“从今天起,你可以试着接触一个人。一个,非常有趣的家伙。”

“非常有趣的家伙?”魏铭虚了虚眼,只是反问道:“为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黑袍人耸肩摊手:“他叫路明非,一个你很熟悉的家伙。”

“路明非……路明非……”魏铭啃咬着自己的拇指指甲盖。他的确绝对这个名字很耳熟,就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般。

记忆中的雷霆划破了黑暗,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路明非,你自己回去吧,我家和你家不在一个方向。”

魏铭登时哑然失笑,似乎名为【命运】的洪流从未放过他。他只是被席卷着,周遭的人也是这般,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

“喂,黑袍。你,相信【命运】吗?”魏铭抬起眸子,看着面前的黑袍人。

但,黑袍人并没有做出他的回答。

亦或者说,现在的他并没有向魏铭解释什么,或者回答什么的必要。

如果将世界比作一张棋盘,那么早在很久很久之前,黑袍便开始在上面落子。

在这千万年的时光中,棋盘上的棋子,棋桌两旁的对弈者不知换了几人。黑袍人只是那样静静的飘荡,毕竟,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罢了。

一个连躯体都未曾拥有的幽灵,又能在棋盘上掀起什么风浪呢?

就这样,黑袍人等待了千万年。对于棋盘上的事物,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将黑白两方粘滞的棋子分开,将自己一方棋子收拢、归纳,化为大龙的机会。

而魏铭,就是那个机会,就是黑袍人苦苦等待的那柄钥匙。

‘残忍吗?’黑袍人看着面前的男孩,扪心自问。

而后淡笑着‘时间就是这样,我竟然也会产生这般无趣的念头。说到底,我只是在尊重每个人应当去走的【命运】罢了。’

黑袍人看着魏铭,像看着曾经的自己‘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只得可惜、值得挽留的。如果有一天,需要经历必然的牺牲,那么即使是牺牲我自己,又能如何?不过一死罢了……’

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黑袍人看向魏铭:“从今天起,你将得到【天空与风之王】的部分权柄,能够使用【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部分言灵。”

黑袍人挠了挠头:“不过,我是不建议你过分依赖啦~毕竟这些只是外物,智者,应当向内追求……”

语毕,黑袍人打了个响指,如阳光之下的泡沫般,消失在魏铭的面前。

“喂,喂!”魏铭有些恼怒道:“这个藏头藏尾的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就专有名词进行相应的解释吗?【天空与风之王】,是谁啊?【天空与风之王一系】,是什么玩意儿啊?”

也许较为可惜的是,此时还未有“谜语人滚出哥谭”这个经典名句诞生。

不然,魏铭多少得指着黑袍人的脸怒喝:“谜语人滚出哥谭,滚出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