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昔
- 卡塞尔学院的炼金术士
- 莫格猫
- 4181字
- 2024-06-10 08:30:08
自那天的商谈后,魏铭已经许久没有再见到过苏恩曦和酒德麻衣。
这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一种叫做生活回归正轨的错觉。
其实说到底,魏铭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帆孤舟,在茫茫的大海之中,被无边无际的海浪推着走。
甚至,他连自己的目的地都不甚清楚。
他只是在向前走着,被千奇百怪的事、千奇百怪的人推着——被奥丁推着走、被黑袍人推着走、被所谓的“老板”推着走。
似乎这些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向前走的理由,但魏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前走。
是因为所谓的最初的交易?还是因为对楚天骄的承诺?
似乎都不是。其实,说句或许有些“丧良心”的话。
从一开始,魏铭就可以选择不去插手奥丁和楚天骄的事。
他完全可以当一个平凡的过路人,不必在乎路边的花草是否被人倾轧,不必在乎那翠绿草藤上的蜗牛是不是被车轮碾碎了家。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正值十六岁的孩子。
每个人的十六七岁或许都有些荒诞,但与魏铭对比起来,似乎他们的荒诞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并非表示,那些孩子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愁苦亦或者其他情绪、想法。
只是想要借此说明——其实每个人都是困顿的。
在所谓“生活”的本质上,每个人都是孤独而又困顿的。
这种孤独与困顿无关年龄、无关身份、无关经历。
就好像是一种病菌,一种并不致死的、随处可见的病菌。
它总是没头没尾的突然袭击你,让你在某个寂静的深夜,亦或者在某个恍然的午后,出乎意料的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这种孤独并不致命,但难以缓解。它就像一条被污秽的小溪,悄悄的在每个人的血液之中流淌,流进你的心脏、流入你的大脑。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魏铭并没有感觉到所谓的孤独。他甚至有些开心、有些欣喜。
就像那些普通的中学生一样——他渴望着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他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超人,一个能够帮助他人、带给他人幸福的超人。
但实际上,超人也会累、超人也会流血、超人也会痛苦。
说到底,魏铭并没有一颗一定要成为超人的心。
如今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一场有些荒诞,有些后现代主义的幻梦。
魏铭很想醒来,真的,很想很想……
但每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地,每当窗外榕树上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的多嘴。
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比清晰的提醒他,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这是那有些残酷,而又不失温馨的现实。
推开家门,楚子航正站在门口等他。
并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某一天,某个极为平常的一天。
一个男孩对另一个男孩说:“我想带你去看看,看看我的曾经。”
其实男孩知道,面前的家伙一直在刻意的忽视,也在刻意的逃避。
这种逃避和忽视并不可耻,它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
这是一种刻在生命底部的小小注脚——忽视让你感到痛苦、感到无奈的往事。
就像东晋的诗人——陶渊明所说的那般“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但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根本意义上的差别。
之所以生而为人会具有所谓的“独特性”,不过是因为那是在不同条件下催生的同一颗种子。
每个人的经历、选择、情感、疑惑……凡此种种,交汇相融。
渐渐的,它们被生命承载,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相似而不同的生命;一个又一个,相似而不同的人。
没有人能抛弃自己的过往,过往就像身后的影子——即使你忽视它、不在意它。它也只是跟着你,如影随形的跟着你。
魏铭看着楚子航,他明白男孩对自己的坦然,对自己的信任。
这种信任甚至可以让楚子航剥下自己的衣衫,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而后告诉魏铭:“你看,这就是我的曾经,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的曾经。”
魏铭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理由答应。
他不能拒绝一个男孩的勇气,也不能直视一个男孩的伤痛。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对男孩的一种不尊重。
魏铭没有出声,他只是那样站着。
随后,楚子航的嘴角微微上扬的些许,虽然幅度不大。
他很平常的开口说:“明天,我带你过去。”
那淡然的语气,就仿佛在说“明天等我,和你一起去上学”一般简单。
“哦,好的。”魏铭没有反驳,因为他没有理由反驳。
……
“走吧……”楚子航站在金色的晨光中,双手插在修身的浅蓝色的牛仔裤兜里。
“嗯”魏铭只是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地自有些昏暗的屋子里走出,关上了家门。
过了许久,楚子航带着魏铭抵达了一座有些老旧的小区。
或许,已经不能将其称之为小区了。
因为这里,早已经人去楼空。遗留下的,也只有些年迈的爷爷奶奶。
他们顶着花白的头发,笑眯眯地看着楚子航,轻声道:“小楚,你又来了啊……”
楚子航也只是点点头,而后拉家常的与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简单的聊了几句。
自始至终,魏铭都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十分荒诞的想法——现在的楚子航才是真正的他,那个有血有肉的、丰满的他。
在这座被时光遗忘的老旧小区,男孩仿佛放下了所有的负担,放下的所有的戒备。
在这一刻,就在这里。他变成了自己,变成了曾经那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童年的自己。
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魏铭觉得楚子航的腰背似乎弯曲了些许——这是一种轻松的、极为自然的姿态。
他不再似平日那般,保持着一副他人所期待见到的,“贵公子”般的模样。
现在,在这里,他只是楚子航。是爷爷奶奶们口中念叨着的“小楚”,他只是——一个回到家的孩子。
魏铭觉得十分开心,并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单纯的因为——楚子航似乎很开心。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从未拥有过什么,他们也从未奢望过什么。
他们只是看着,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因为那些人的笑而笑,因为那些人的哭而哭。
他们很寂寞,很孤独。但他们自己却并不这么觉得——他们只是习惯了。
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那样的自然,就宛如呼吸、吃饭、喝水、睡觉一般自然。
他们不会嫉妒,因为他们知道那本就不是属于他的。他们也不会埋怨,因为他们知道那样的行为没有丝毫的意义。
虽然,魏铭可能从未觉察到。但实际上,他和这样的人一般无二。
“走,我带你回家。”楚子航的语气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的快乐,但那快乐似乎只是水面上漂浮的泡沫。
在泡沫之下深深掩盖着的,是平淡的、涓涓细流般的哀伤,与浅浅淡淡的怀念……
魏铭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实际上,哀伤与怀念是人生途中必须酿造的两杯酒,它们的味道并不浓烈,气味也并不刺鼻。
它们的滋味只是那样的绵柔,甚至可以说有些寡淡,寡淡的就像一杯平淡无奇的白开水。
但实际上,白开水是这个世界上滋味最丰富的饮品。有时,它是那样的甘甜,像新酿造出的蜂蜜。有时,它又散发着些许的涩味,就像未成熟的青色苹果。
没有任何的言语,魏铭只是拉住了楚子航的手。
就像许多年前一般,再一次的,在这个男孩最为脆弱的时刻,给予他了些许温暖的烛火。
楚子航看着魏铭,轻松地笑了笑,就像那天魏铭笑着安慰他一般。
其实,楚子航明白魏铭的担忧。就普遍意义上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想被人触及的过往。
无论是关系多么密切的亲人、恋人、友人,如若不能保持恰当合适的距离,带来的便只会是痛苦与懊恼。
但楚子航并不在乎,并非他不重视往昔的一切,亦或者打算如精打细算的无情商人一般将其贩卖。
他只是觉得不需要,对魏铭,自己似乎不需要那般戒备。
在魏铭的身边,自己可以不是“著名企业家鹿天铭的儿子”,可以不是“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榜首”。
在魏铭的身边,他就是他。那个独一无二的,有些别扭的死小孩。那个叫楚子航的,有些孤独的死小孩。
推开尘封许久的门,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并不宽阔的床榻上曾经依偎着平凡的一家,他们的生活也许并不富足,但一定不会是一株枯萎的花。
楚子航白皙的指尖划过有些脆弱的、剥落的墙皮,划过那带着些许铁锈的水管……
这里,埋葬着他的过往,也曾埋葬过“楚子航”这个名字。
其实,在那之前,楚子航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
是的,他其实一直在逃避,他也一直知晓自己的逃避。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总有些东西,是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打算去面对的。
对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似乎放任其在角落发霉、腐烂便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夜深梦回,当那个男孩的笑容,那个男人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时,楚子航还是会回忆起那久远的曾经。
逃避虽然有用,但它不是问题的解答。
某个午后,楚子航拒绝了“爸爸”带他去吃大餐的提议。只身一人,顺着记忆的道路缓缓前行。
其实,当时的他并不知晓自己要前往何方,也不知晓自己想要前往何方。
他只是向前走着,顺着自己的心意,顺着自己的肢体,顺着自己的命运。
当抵达这座老旧小区时,早已红霞满天。
站在熟悉的木制小门前,楚子航潸然泪下。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放下,早已经遗忘了记忆角落中的芝麻与谷子。
但在这样的一个傍晚,一个平凡无奇的傍晚。
他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香气——那是他回忆之中的饭菜香气,是被时光酿造出的酒香。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藏在角落的芝麻与谷子早已变成了一坛甘冽的酒。
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埋葬之人将其再度开启。
楚子航笑着介绍着面前熟悉的一切,就像一个简单的、纯洁的稚子。
他小心翼翼的翻出童年时的“旧玩具”,将它藏在掌心。蹦蹦跳跳地跑到那人的面前,摊开,在他耳边轻道:“诺,这就是我的小秘密。是无论给我多少钱,都不会放弃的宝贝!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而魏铭,也只是摸了摸“小楚子航”柔顺的发丝,点点头:“嗯,好。我们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恍惚之间,魏铭只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曾懊恼于不知前路在何方,也曾懊恼于自己“莽撞”的决定。
但如今看来,那苦苦寻觅的道路其实就在自己的脚下。那看似“莽撞”看似“荒诞”的选择,也不过是电光石火间流露出的真切情谊。
现在,如果黑袍人站在魏铭面前道:“我可以再给予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次不踏上迈巴赫,不与我签订“契约”的机会。”
魏铭只会笑笑,而后拒绝。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应行的路,也早已找到了自己应当守护的人。
其实,对于他而言,从未欠缺过什么,也从未失去什么。
那些看似失去的,不过是命运馈赠的另一部分礼物罢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魏铭想起了那天夜里,黑袍人与自己的“第二次”交易——他希望自己去救几个人。
起初,魏铭十分犹豫。因为他不知道这所谓的“交易”之后,是不是更加残忍的陷阱。
但现在,他似乎可以回答了。他愿意与之交易,不是为了所谓的“身体”,而是因为魏铭了解了自己的内心。
他不希望将任何人牵扯进混血种与龙的仇恨循环,他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得到自己希望的、应当得到的结局。
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圣母”亦或者其他,只是因为值得,单纯的值得。
值得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奇怪的词汇,因为有些事其实很难定义到底值不值得。
但对于如今的魏铭,这个问题似乎尤为简单了——心之所向,路之所抵。凡所种种,皆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