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 破镜
  • 语笑嫣然
  • 6749字
  • 2024-06-06 16:21:05

*

白萱衣。

她曾住在悬浮于半空的九阙神殿。是九阙神族一名小小的仙女。掌管优昙婆罗花的盛衰开败。可是,一面镜子——飞鸾流仙镜——改变了她毕生的命运。

那面宝镜,可以预知未来。

预知有缘人的未来。

白萱衣从镜中看到的画面,像一场噩梦。她想忘却不能忘。

*

莫非杨。

他可以是一个死人。也可以只是一个盛载魂魄的容器。他原本与这场恩怨毫不相干。可如今,却变得举足轻重。

莫非杨是特别的。

他的特别,在于他的体内还关着不属于他的魂魄。

——唐枫的魂魄。

书生唐枫,那白衣飘飘,斯文俊秀的少年,曾是白萱衣心上开出的一朵花。一朵不朽、不灭的花。

可如今,花还在,人却已经散了。

唐枫的魂魄,像囚徒一般,被困在莫非杨的体内。白萱衣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莫非杨。

没有唐枫。

那时,是传帝四年。

耘国。

*

剪雨流霜,是耘国北面的一座孤岛。岛上荒芜,景致却美不胜收。连绵的山峦,如刀削斧砍一般,高耸林立;江流似缎带,有碧绿也有湛蓝,还有银亮的白色,或浅浅的绛紫;绿的树,红的花,时而错杂交缠,时而各成一片,洋洋洒洒,相映成趣。

天尽头,霞光弥漫。

若在白天,看到的就是大块大块的浓郁颜色,有朱红,赤金,靛蓝,姜黄,青碧,五光十色,似百花竞艳。若在夜晚,黑沉的天幕就会闪烁起一道道铅白的光。似彩虹的形状,从不知名的某处曲线扬起,然后又落到另一个不知名的某处去。

这里是世外的桃源。

胜过仙境。

剪雨流霜岛上,只有两个人。

白萱衣,和莫非杨。

他们都住在一座幽静的庄园里。庄园名叫青瓷。莫非杨挥一挥衣袖就建造了出来。这个看似平凡的男子,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白萱衣想一想,只觉得心凉。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败,没有想到,以纯阴封魂术,将唐枫的魂魄逼入莫非杨的身体,莫非杨竟然复活了,而唐枫,他只是在这具身体里面,一个蒙尘的角落,被囚困着,无法突破,无法自主,就像一个寄居的哑巴。

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莫非杨的时候,她惊呆了。躺在她面前的男子,已经死去多时,他的容貌清晰地映入——

她是见过他的。

在飞鸾流仙镜的预见之中。可是,那个人却又似乎跟眼前这个有些许的不同。他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后来,当莫非杨苏醒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白萱衣。

他们来到剪雨流霜岛。

这里被茫茫大海环绕,与世隔绝。

他们在岛上落脚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从花到浓时的仲春时节起,到现在,也不过是秋霜漫漫,半年时光而已。

这半年,每隔一定的时间,白萱衣就要为莫非杨输入一次仙气。

为莫非杨修复他受损的元神。

他们朝夕相对。一天,又一天。

*

白萱衣常常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莫非杨,而是唐枫。她对着他喊,小老爷。——那是她对唐枫独特的称呼。

从前,她在唐枫的面前,总是欢天喜地,一副无法无天的小模样。可是此刻,面前的男子,是一张崭新的脸,一副陌生的躯体。

他像盯着仇人似的盯着白萱衣。

他很反感白萱衣总是在他的面前说起唐枫。

那一日,白萱衣端了一盘精致的糕点,温一壶上等的桂花陈酿,她说:“小老爷以前最喜欢喝这种酒了。”刚说完,莫非杨就站起来,一拂袖,将白萱衣手中的托盘打翻了。

“我警告过你,不许在我的面前说起唐枫。唐枫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莫非杨,没有唐枫。”男子句句铿锵,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着白萱衣。白萱衣咬了咬唇,委屈地蹲下身去捡满地摔烂的糕点,白色的陶瓷碎片握在指尖,凉凉的,一直凉进心底。

莫非杨爱喝的,是耘国特有的金雕琼浆。那酒尤其烈,酒量稍浅的人,三五杯下肚就会醉倒。可是白萱衣亲眼看见过,莫非杨喝了整整一坛,虽然满面红光,但依然清醒。她问他:“你很想喝醉吗?”他便凄凄地一笑:“想,可惜就是醉不了。”

“喝醉有什么好?”白萱衣幽幽地说道。

莫非杨道:“喝醉了,便可以忘记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岂不更加快乐?”白萱衣微微一愣:“可是,一旦酒醒,那些悲伤又会重新聚拢来。”

莫非杨罢了酒杯,负手站着,望着满园青翠。

良久,他问她:“你这样留下来,不断地为我输仙气,终有一日我的元神得到完满,你便是罪人。为了唐枫,你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我希望的,却未必是你甘愿的。”莫非杨揶揄道,“惟女子痴情,是这世间最难解的一道谜。”

白萱衣默不作声。

这的确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希望自己助纣为虐。可是,她却无法自控。这山庄,敞开的大门,将她牢牢关着。

她不愿意走。

尽管她一直都有很多的机会,随时,轻易,便可以离开。但她不走。因为她不愿意放弃唐枫。每当她的视线落在莫非杨的身上,她都幻觉,自己好像能看穿他的皮囊,看穿他的骨骼血脉,然后在那副身躯的某个地方,就藏着唐枫瑟瑟发抖的灵魂。

她不能走。

莫非杨再是清醒,也不知道,白萱衣和唐枫之间,还有一个他无法觉察的秘密。——夜里,当莫非杨睡着以后,白萱衣跟唐枫,可以在他的梦境里相遇。梦境里的世界,跟现实一样深,一样沉。梦境里的唐枫,只身一个住在青瓷山庄。

*

那一日。白萱衣睡着了。她仿佛嗅到茉莉的清雅,腊梅的馥郁,这些不同时令的花,齐齐开放,花香钻进她的鼻孔。她揉揉鼻子,坐起来,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在卧房里。而是在青瓷山庄的露天花园,真的有百花齐放。

白萱衣踉跄地站起身。

忽然,回廊转角一抹青色的身影晃花了她的眼睛。她难以置信。她竟然看到了唐枫。她日思夜想的唐枫。

她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激动颤抖。她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唐枫,耳朵贴在男子的心口,那里面强有力的心跳给她镇定踏实的感觉。“我不是在做梦吧?小老爷。”她又哭又笑,一会儿又咧着嘴,扯着唐枫的胳膊直跳脚,“就算是梦,能在梦里看到你也是好的。”

“这真的是梦。”唐枫淡淡地说,“是莫非杨的梦。我试了好久,终于找到这样的方法跟你相见。萱衣,你怎么这么傻啊?”

莫非杨的梦里,五彩斑斓,鲜花齐放。

或许他并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残暴冷漠。他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他也有对浪漫的憧憬与期待。可是,白萱衣不在乎。

那一天梦醒之后,白萱衣欣喜若狂。因为她可以再度看见唐枫。哪怕只能是在梦里。但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这是一个奇迹。

后来,白萱衣开始频频地闯入莫非杨的梦。

唐枫既急且气:“我主动找你,是希望你放弃,自己找机会逃出剪雨流霜岛。你怎么还冥顽不灵。你这样强行入梦,只怕被莫非杨发现,他会对你不利。”

“我不怕。”粉脸扬起倔强,白萱衣握紧了拳头,“小老爷,你不要放弃,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还你自由。”

唐枫摇头,道:“这副躯体,就好比一个固定的容器。莫非杨占据了八成,我只剩两成。我如何能跟他斗,他现在每天都试图找寻我,他可以不动声色就在他的身体里将我杀死。萱衣,我很感激你救我。但我想,我们已经失败了。”

夜风吹着青色的衣襟,唐枫看上去哀伤而单薄。

“不……不……”白萱衣使劲地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掉下来,“小老爷,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

唐枫很努力地挤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十分虚弱。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苍白,无力,眼睛里永远都含着愁,她看多几次心就跟着微微发痛。她是爱他的。可是,他的心,却不属于她。

*

白萱衣不断入梦。

尽管那样也有损她的仙气。可是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去见唐枫的决心。她只要看到他,看他笑,看他哭,听他的声音,对他说鼓励的话,她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莫非杨的梦,始终斑斓。

鲜活。

充满阳光与温暖。丝毫也不像现实中的那个莫非杨。那么冷漠。深沉。连一个眼神都仿佛要吃人。白萱衣想,或许,我可以试着劝一劝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凶狠粗暴的态度,但我想,内心深处的你,也有善良柔情的一面。只是被你刻意掩藏了。”白萱衣望着莫非杨,“我说得对吗?”

莫非杨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哼,别以为你很了解我。也别试图了解我。你是我的俘虏。我若不是要利用你的仙气来复元我自己,你这样聒噪,我早把你杀了。”他折断了一朵艳丽的菊花。金黄的花瓣飘落满地。

秋已经很深了。

“这花就这样掉了,多可惜。”白萱衣的眉头轻轻一皱,蹲下身去,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拣进手帕里,说道,“我学过做菊花糕呢,我可以做给你吃。唔,据说我学什么像什么,手艺堪比酒楼的大厨。”说罢,想起了唐枫。这话正是唐枫夸赞她的。

莫非杨好像看穿了白萱衣的心思,一把抓过她,紧紧掐着她的手腕,道:“你留在我身边,不是诚心想帮我,你还在幻想如何从我体内拿走唐枫的魂魄,是不是?”白萱衣踩着满地菊花瓣,倔强地昂头:“没错。”

“妄想——你就算拿走唐枫的魂魄,又怎样?他如今已是残缺不全。你没有本事再救活他了!”

莫非杨狠狠甩开白萱衣。

她一个趔趄,撞在花坛冰冷的外沿。额角在石头上磕出血来。

莫非杨却转而讥笑道:“怪只怪你自己学艺不精,道行未够,却妄想使用纯阴封魂术,没想到不但没能救唐枫,反而还将我复活了。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恩人,我应该好好谢你。”

天开始下雨。

雨送黄昏花易落。

*

那天夜里,莫非杨的梦,第一次有了阴霾。白萱衣问唐枫:“你能感知他此刻的想法吗?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他好像很悲伤,很无助。”

唐枫摇头:“我不能,他的内心,实在太自我,太封闭了。”

白萱衣沉默着摇了摇头。看着花园里开始凋谢的百花。也看到那株白天被莫非杨扯断过的菊花,满地菊瓣,依然铺着。

可是,忽然之间那些菊瓣纷纷飘起来,飘回枝头,那断掉的菊枝也重新昂起头来,漂亮地立回了顶端。——这既然是莫非杨的梦,想必是他在睡梦里无意识地构造了这一幕。难道莫非杨还是惜花之人?白萱衣无奈地笑笑,伸手去摸那朵死而复生的菊花。突然,青空一道闪电在头顶劈开。

周遭景物瞬间变幻。

花谢了。梦境里的阴霾散了。飒飒秋风吹乱满院枯黄的落叶。

“你竟然入我的梦?”原来,莫非杨竟然醒了。不知何时他觉察到白萱衣在他的梦境中与唐枫会面。他恼羞成怒。

倏忽之间,他已扼住白萱衣的咽喉。

只要再一用力,她脆弱的喉管便要被捏破。

他的双眼都冒着火光,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可是,却那样静止了,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忽然,他将她推开。不轻不重地,她的身体被抛起,摔在石阶上。就如先前的那些菊瓣,离了枝,迅速地凋落。那并不疼,只有浅浅的一点皮外伤。她知道那是他对她小惩大诫,可是,他的的眼睛,却于愤怒之中布满迷雾。

她看不懂。

*

莫非杨的怒气,总是在最鼎盛时悬崖勒马。

后来,有好几次,白萱衣惹恼了他。他挥手想打她,可手停在半空,动作还是静止了。然后慢慢地放下去。

他宁可沉默不语地走掉。

白萱衣说:“这就是你的柔情与善良。而你凶狠的外表,只是伪装。”她说:“我不知道你不断吸取我的仙气,企图提升你的体力与法力,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但是,我想劝你,千万不要做出为祸苍生的事情来。”

莫非杨冷笑:“倘若我一定要呢?”

“那么,我不怕跟你同归于尽。”白萱衣倔强地仰着脸。莫非杨的影子覆盖着她,她心里有些怕,可还是强撑着。

莫非杨的确是有目的的。

这么长的时间,在剪雨流霜岛,他静静地等待,只为了等自己完全恢复的那一天。然后,再去完成他所谓的使命。

白萱衣不知道他的使命是什么。

但是,想一想,总觉得毛骨悚然。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事先被安排好的局,白萱衣被困在这局里,受引诱受摆布,看似无奈,但却又好像是被这场预谋牵着走。

从飞鸾流仙镜开始。

到耘国,印霄城,遇见唐枫。后来一连串的事情。直至莫非杨的复活。似零散却又彼此牵连,想着想着,不寒而栗。

*

那时间一天天逼近。白萱衣每次为莫非杨输入仙气的时候,都可以愈加强烈地感受到,莫非杨的体力正在汹涌地增长。

“你的使命,究竟是什么?”白萱衣不止一次这么问。

起初,莫非杨总不回答。他总是自斟自饮,或者盘腿静坐。他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里面埋藏的,是无数的机关和秘密。

后来的某一天,他松了口。他总是喜怒无常,说话有时多有时少,那天他用讥讪的口吻对白萱衣说,他的使命,是要这人间覆亡,妖孽为尊,他要引来一场腥风血雨,使生灵涂炭。白萱衣不信,可是心里却怕得慌,莫非杨那神情太严肃,丝毫也不像夸口或者讲笑。她问他:“凭你一己之力,何来如此大的能耐?”

莫非杨似叹似笑,说:“我?我的确没有这样的能耐。我说了,我只是将灾难引来,我是一块敲门砖,一只垫脚石,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是我复活的原因。”

他的背后,还有一股更庞大的势力。

白萱衣不寒而栗,轻声道:“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说服你,打动你?”像在自言自语,唇齿间都落满叹息。莫非杨笑得更张狂了:“说服我什么?说服我放弃我的使命,还是,说服我将唐枫的魂魄还给你?”

白萱衣一怔,答不上话。

她知道,纯阴封魂术已经失败了,唐枫的魂魄与肉身分离太久,纵然她可以取回他的魂魄,却未见得还能使他复活。

她在坚持什么?

仅仅是为了在梦里看他一眼,与她对饮三杯,那么近,却那么远,延续这场无望的相思吗?

她是飞蛾。一而再,再而三,纵身扑火。

她爱他。她短短几百年的生命,爱上的,只有这样一个人。唐枫。

可是,他呢?他是她的小老爷。口口声声,清清脆脆,却恰好是这称呼,一语成谶,将他们的关系限定——

他对她,只有主仆之情。只有朋友之谊。

别无其它。

兀自出神的时候,白萱衣忽然觉得手背一暖。赫然看见莫非杨与自己近在咫尺,正低头看着她,握了她的手,用一种生涩的语气,问她:“可不可以忘了唐枫,你跟我,我们相守相依,重新开始。”

白萱衣骇然,甩开莫非杨,跳出几丈远:“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爱上你了。”

莫非杨说。

他的语气是僵硬的。仿佛是很想用一种温柔的深情的态度去阐述这壮烈的语句。但是,他不擅长。他别扭得连汗毛都在轻轻发抖。他悄悄地在背后握紧了拳头。时而看着白萱衣,时而又觉得尴尬,胆怯,不敢正视。

白萱衣呆呆地站了许久,望着此刻与平日不相同的莫非杨,沉默着,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

那天夜里,虽然知道莫非杨一直都在密切地监视着自己,入梦是很危险的事情,但白萱衣还是再次施了法。

强行进入莫非杨的梦境。

她看到了唐枫。

她只是很想看到他,想跟他说话,没有成文的原因。就只是想。

但这次,唐枫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责备她,或赶她走,而是告诉了她自己惊人的发现。“莫非杨的体内,在心脏附近的位置,开始出现一团暗灰的迷雾。那迷雾的颜色正在日渐加深,外层覆盖有白色的荧光。而且——在迷雾的中心,漩涡之中,有一团紫红色的火焰。”

紫红色火焰?

难道是?

白萱衣醒了醒神,也不知是喜是忧。她忽然明白,原来,她一直以来之所以无法分辨莫非杨的真实身份,是因为他刻意将自己的心脏保护起来,掩藏起来。因为,他的心脏会暴露他究竟所属何界。

他是魔。

只有魔,在会在心脏周围萦绕那样的紫红色火焰。

那被称为魔的恶果。

是魔的核心所在。

所以,无论是莫非杨自己刻意隐藏,还是渡化莫非杨成魔的人替他将恶果包藏起来,都只有一个目的——

掩饰莫非杨的身份。

以防止想要对付他的人找到他的弱点。

恶果是他的灵魂。也是他的弱点。只要专攻其心脏部位,毁了恶果,那么,纵然这魔的力量再强,也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衰竭,丧失抵抗的能力。

*

白萱衣偷偷地备了一把匕首。以仙气淬炼,特殊而成的匕首,是藏在袖口的暗箭,只等时机,攻入莫非杨的心脏。

噬其恶果。

可是,她却还有犹豫。她犹豫是因为那匕首会送走的,不仅是莫非杨,还有唐枫。这个决定,对她来讲,太残酷。

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唐枫一再劝她,将她的坚持剖析得一无是处。他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不可能再有复活的希望,我的魂魄,甚至是残缺的,你拿到了又怎样?况且,随着莫非杨体力的恢复,我的精神已经愈加萎靡,我们在同一副躯体里,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眼下,莫非杨心中的恶果尚且需要你的仙气来复元,他的生存,也需要借助我的魂魄来供给能量,所以他暂时还不能拿我怎样。你若对他动手,成功了,他在灭亡之际必然不放过我,要我跟他玉石俱焚,那我便是死;但你若不杀他,待他复元之日,也会是他彻底吞噬我,令我消散之时,你纵然还可入他的梦,也无法见到我了。所以,不管怎样我都只有一种结果,萱衣,你又何必再固执?倒不如拼上一次,若能杀了他,或许还可阻止他去完成所谓的使命,使苍生免去一场灾祸。”

白萱衣一直想着唐枫的这番话。

如万蚁钻心。

血淋淋的真相撕开在面前。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预计过。她只是不愿意直面。她宁可夜夜入梦,沉醉在那虚幻的梦境里,画饼充饥。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

匕首就藏在袖子里。那一日,白萱衣像往常那样,为莫非杨输入仙气。莫非杨的眼睛微微闭着,眉心紧锁。

她还在犹豫。

耳畔似乎徘徊起唐枫催促的声音——萱衣,快动手啊!你还在犹豫什么?不能再等了,你再为他多输入几次仙气,他便可复元了!

白萱衣觉得惊颤,烦乱,手轻轻一抖,那匕首便滑落出来。她顺势接住,紧握着。寒光凛凛。

这时,钳子似的一双手将她牢牢地截住。——莫非杨察觉了:“你想杀我?”他不容她辩驳,脸上的青筋已是暴出,眼中好像有一座喷薄的火焰山。他一掌将匕首打落在地上。连带着白萱衣也随匕首飞出几丈远。

那个混乱的瞬间,白萱衣只见莫非杨如凶猛的野兽般跳起,像巨石压顶,落在她面前,然后,狠狠地,一掌向着她的天灵盖劈下来。

寒风呼啸。

盘旋于头顶。

寂寞的青丝被风与气流掀起,翩飞乱舞。白萱衣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