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昊天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依次点亮石墙上的油灯。
整座钱仓的全貌这才得以显露。
二十余口陈旧铁箱堆叠在钱仓最深处，表面透着一股晦暗，可见许久未曾动用。
翟昊天伸手敲了敲其中一只，主动担任起了解说。
“这个钱仓不单是作为赌坊的钱仓，也有部分王家的白银储备。”
罗牧手搭在箱子的铁锁上，向翟昊天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开一箱看看？”
翟昊天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
在仇州这地方，一个能听取他人意见的上位者已是难得，何况是位于实力顶端的四境强者。
但罗牧就这么向自己这个刚加入的新人咨询意见？
那边罗牧已经捏碎铁锁，掀开箱盖。
他的想法很简单。
翟昊天是个聪明人，并且是个连死都不怕的聪明人。
那股仇恨并非作假，亲身入局的举动也印证了那个复仇计划。
在弄死那个韩家堡的堡主前，双方会共事许久。
与其对一个精通情报的人才撒谎，不如提前为双方划下一条界限。
所以在除去涉及公会驻地、成员与材料的信息之外，罗牧不打算对他隐瞒太多。
更何况，他的来历似乎也瞒不了太久，术谷的人一到，这个雷也就爆了。
那么有什么不懂的，问就是了。
想到这儿，罗牧看着箱中码好的银锭，询问道：
“仇州的大宗贸易，一直是以金银作为锚定物吗？”
翟昊天点头。
“大多是这样。此地三国交汇，习惯以金银铜钱称重交易。茶马帮的银票也算是硬通货，但三大家族这样的地头蛇，不太接受以银票交易，他们喜欢现钱。例如这些，一箱便是五百两。”
罗牧扫过这二十三口箱子，估算价值后发现还不够买天权半条命的。
可见那位星主确实值钱。
想着他便扣上箱盖，走向头顶光柱附近那十口相对新亮的铁箱。
其中两个刚才还被两人坐在屁股底下。
翟昊天这时也谨慎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笔钱看着多，实际上要是用来维持一个势力的花销，在没有稳定进项的前提下，不会撑太久。”
罗牧摆了摆手，直白的打消了翟昊天的顾虑。
“别把我想的那么狭隘。不过是一点浮财。我想知道如果按照一流军队的士兵待遇，这些钱当作军费够维持多久？”
翟昊天心算一番，给出了答案。
“以五百人规模的精兵为例，不算甲胄兵器的大头，只考虑维护。算上军饷、赏赐，平日的消耗，只要不是骑兵，能维持一年。但军队的补给过程不会顺利。”
他耐心的为罗牧说明仇州本地的情况。
“仇州的粮食、盐铁、布料大部分都被三大家族控制，价格变动也是他们三家‘协商’后确定。寻常百姓还好说，我们这样的生面孔购入大宗物资，没人会卖的。”
罗牧摸了摸刚刚坐在屁股底下的箱子，对翟昊天报出了自己的“供货商”。
“没关系，物资方面我已与无迹道初步谈拢。这个月我们从黑市购买物资的价格，只比市价高一成。”
这才是罗牧离开镇子前，要去见司南一面的真正原因。
问赌坊位置不过顺道。
他的“司南兄”也很痛快的答应了，还给出了极为优惠的一成优待。
刨除运输损耗，司南给出的这个价格确实足够有诚意。
钱不钱的，对罗牧而言真不重要，他缺的是时间。
就是不知道当司南之后看到每天更新的物资清单时，会不会后悔。
等赌坊的事了了，他还要跟老徐探讨一下那帮奴兵的事。
看起来，似乎老徐还真能统御军队？
在罗牧思维发散之际，没注意到一旁翟昊天眼神的些许变化。
无迹道的人行事向来低调，且不为任何一方势力站台。
与罗牧合作的，多半是无迹道在本地的主事。
能说服一位无迹道主事掺和进仇州这摊破事，翟昊天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对方也在罗牧身上押了宝。
再结合他之前推测罗牧来历时，对方的否定……
翟昊天赶忙垂眸不再想下去。
有些事，就当作是默契。
深究就没意义了。
这么想着，翟昊天就见罗牧掀开了那只钱箱。
然后他就看到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彻底掀开箱盖。
翟昊天扫了一眼，就见到一尊人头大小的佛像端正的摆在中央。
厚厚的软垫将整体晶莹剔透的佛像保护的极好，随着罗牧伸手拿起，标志性的“石中精”在佛像内微微晃荡。
翟昊天有些意外的道：
“好东西啊，这是大块天晶石雕刻的石佛，价值连城。”
说话间，翟昊天却皱起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此刻，罗牧盯着手里的佛像，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悸动。
因为这是目前他们见到的，最大的一块九天玉髓。
至少得几十个镯子才能赶上这尊佛像的重量，单是这一块就已经够得上罗牧心中返回驻地的下限。
拿在手里那一瞬间，罗牧就感受到体内随着体力损耗后蠢蠢欲动的明黄雷霆就被压制的蛰伏了起来。
绝对的意外之喜。
价值连城啊。
不。
对“离人众”而言，这是无价之宝。
罗牧将石佛放回箱子，没有故作镇定的继续去查看其他几个箱子的财物，反而毫不掩饰对这东西的兴趣，向着突然皱起眉头的翟昊天询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这东西在仇州很了不得？我听说察木台国年年都有出产类似的东西啊。”
翟昊天舒展眉头，先是看了罗牧一眼，这才缓声道：
“天晶石的特性除去内部流动的‘石之精’外，就剩下了坚固。因此雕刻难度极高，加之数量稀少，这种规格的石佛甚至够得上作为一个家族的传家宝。”
“西域的察木台国有天晶石出产不假，但那儿只有一条零碎的矿脉。加之路途环境恶劣，不然察木台国早让乾国那帮贵族派兵打下来了。”
“魁首，您说这样的宝物，凭什么会落在王家的钱仓里？而且看箱子上的痕迹，明显是昨天特意送到这儿的。”
罗牧闻言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
王家赶在崔献抵达之前送来的那趟货里，除了忘忧散那种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有这样的“传家宝”，其中明显有鬼。
于是罗牧迅速翻开其他九只铁箱。
鲜红的瓷瓶，人工雕琢的玉树，堆叠在一起的大颗珍珠，散发微光的夜明珠……
每一样都跟修行无关，每一样都是看着就知道值钱的东西。
翟昊天也随着这些箱子的开启依次辨认道：
“这是梁国官窑出品的红釉瓷瓶，看色泽是次二等的‘胭脂马’。这是整块白玉镂空雕刻的招财树，不是一般匠人能做的。这个是……”
随着介绍，翟昊天的面色逐渐古怪起来。
一旁的罗牧却没心思放在这些身外之物上。
本地人称之为“天晶石”的造物，是关乎公会内众多兄弟姐妹安危的重要材料。
此刻罗牧已暗下定决心，哪怕这东西就是天王老子家传下来的，今天落到他手里也得改姓罗！
但面上他还是关心了一句。
“怎么样？能看出来历吗？”
翟昊天闻言当即摇头。
“您高看我了。这些东西都是常人有钱也换不来的稀罕物。真要查来历，费时费力。不过我对这些东西的去处，倒是有个猜测。”
罗牧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跟那尊石佛的原主“交流”。
然后他就看到翟昊天低下头，那向来没太多起伏的声音中，透出些许尴尬。
“这些东西，八成是为了招揽我准备的。”
“……”
罗牧沉默着扣上箱盖，刚刚积攒的杀气瞬间一空。
好好好。
打今儿起，他罗牧就是“天王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