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真应了那句话,人要是不顺,干啥都不顺。是虎落平阳?还是树倒猢狲散?真拿不出什么准确的话来表述手下人对他的态度。买卖没谈成,老姜很苦恼,没想到这群浑小子还他妈起义造反了,竟然不认他这个干爹!这让老姜哭笑不得。这倒不是他留恋那个干爹的辈分,而是看清了那帮浑玩意的嘴脸,也会落井下石啊,像谁教给似的。他又躺不下了,于是双手一背出了厂门。

丛蓉羊肉餐馆儿的门口停满大小车辆,又是就餐人员的高峰期。羊汤馆儿的香味伴随着柔和的晚风徐徐吹过,使人垂涎欲滴。要是往日,老姜非进去要上碗羊杂汤、一壶小酒,一吃一喝然后回来睡大觉,那该有多美。现在不行了,丛蓉已不属于他了,还咋意思去?张振东西装革履,被丛蓉包装得越发挺拔帅气,站在门口迎送着每一位进出的顾客。老姜更不想见这哑巴货,觉得恶心。是啊,自从他同丛蓉的关系暴露、闻春玲大闹几场之后,他就辞去管件厂的工作不干了,被丛蓉领回餐馆儿。尽管丛宽老两口坚决不同意二人相处,可又有何用?因此也就默认了。老姜最瞧不起为了金钱可以舍弃一切的类似于张振东这样的拜金者。

在外面徘徊一阵之后,老姜还是回去了。

时隔多日的一个早晨,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日本人又带着翻译杀回来啦!这手搞得齐瑞新措手不及,又赶紧把老姜找来商量咋办,最好还是由他带着端端去谈判。第一次他没露面,这次就更不便去了,一切皆由你定,我在后面给你搂着后腰……但别怕,谈崩拉到,对小日本儿绝不能软了,我齐瘸子虽然钱没少赚了,但还从未这么大方过,这回也让我潇洒一把。老姜说,我放了半辈子羊,净和牲畜打交道了,就从来没惧过谁,你有底气我更有底气,绝不辜负老总对我的期望与重托,碰面看吧。

二人观点一致,一拍即合。

谈判没在厂里,而是转移到那日本人下榻的一家宾馆秘密举行。老姜环顾一下四周,搞得这么神秘,咋还和特务接头似的呢。日本人笑了,直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老姜说,姜桑真会开玩笑,这怎么会是特务接头呢?我可是地道的商人啊,商业上的事必须谨慎,有时一句话的疏忽就会把秘密泄露出去,那样容易给你我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老姜一愣:“怎么,你会说中国话?”

“在中国办企业,我怎能不会说汉语呢?”

“这么说您俩一直在这住着,没取样回日本?”

“怎么会呢,不经过多方面的科学论证,怎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那样也未免太草率了吧!我和陈小姐商量,还是尽快把协议签下好,那样还能节省许多时间。”

“乖乖,你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老姜说,又问,“是不是这段时间又在外面扫听着什么风声了?所以才又回头来找我们?”

“中国人对那堆废料根本就不感兴趣,哪还有什么风声嘛。”

老姜很庆幸,仔细回忆上次谈判的情景,除了坚持自己的观点和毫不留情骂了小日本外,多余的话一句没说,更没出去说给其他人。再看看那所谓的女翻译,正在一边同吴端端小声闲聊。说她是中国人也行,说她是日本人还中,又有什么证明她姓陈呢?幸亏那两口子一美元一吨就可以卖掉的底价没泄露出去,否则可就惨了。

接着上次谈崩的结果,日本人说,既然您一美元不肯出手,那就请报个价吧;三十美元的确是高,我们从中国漂洋过海回到日本是要花很多运费的,我还得赚点不?您总不能让我赔钱吧?

见他口气软下来了,老姜越发有了底气:我应当称呼您什么桑呢?四个字的名字的确不太好记,也没必要记,因为做完这笔买卖就各奔东西了,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面还很难说。

日本人赶紧纠正,请称呼我池田好了,中国有句俗话,俩山到不了一起,俩人到一起是常事嘛。

老姜说,池田先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生气,怕赔钱您别来呀?我没去找您吧?是不是您自己找上门来的?既然我话已出口,就不能更改,三十美元一吨,少一分都不卖,您再考虑考虑吧!说完站起身要走。回头又补充一句,如果二位没吃早饭的话,中午我可以陪二位吃顿饭。

这时候吴端端和那女翻译也转回身,不知池田和那女翻译都说些什么,日本人突然对老姜说,姜桑,我们都不能一口把对方要死或砍死,总该有回旋的余地。我看这样吧,我还个价,二十美元一吨咱们成交吧!

“二十美元……”老姜迟疑道,眼前一亮,还想拿捏一把。

吴端端赶紧说,好了姜哥,不必再争了,给他吧。

老姜嘘了口气:“那就给他?”

池田的表情也如释重负地松弛下来。

接着签合同,找公证处公证等……

办完一切手续,喝酒庆祝时,日本人夸赞道,公司能有像姜先生这样的强劲助手,何愁发展不起来?老姜说,您过奖,我就是死爹哭妈活犟种的主……我再强调一遍,东西就在那放着,先付款,后提货,双方可以各派一人守在那,您不能不交钱就把货给我拉走,否则到时候我找谁去要钱?

“腰细……合同上不都写明白了嘛……”日本人有些不耐烦。

每个细节都落实到位、夯得死死的,老姜和吴端端才离去。

回去的路上,老姜还是有些惋惜,再坚持坚持好了,一美元也是钱啊。吴端端说,姜哥,不能再坚持了,到价了,咱不能把买卖要黄了……这还是我答应给那女翻译百分之三的好处费才成交的呢,不然,她不会向我露出底价。

“你俩在谈论这件事?”

“我也是没办法,不摸清对方的底细,还咋收场?”

“他俩是不是在一直给咱们演双簧?”

“那我不管,从一美元撑到二十美元,反正我是知足了。回去看瑞新怎么给咱俩摆庆功宴吧!”

齐瑞新简直不敢相信,办了这么多年企业,唯这笔钱来得最脆,简直是买彩票中大奖,一夜暴富。他赶紧拿过计算器计算,三十五万的二十倍,老天爷啊,竟然是七百万!这不白得吗?庆功宴当然要摆的。因此他下令,全厂上下放假一天,分批到丛蓉羊肉餐馆儿吃会餐,他请客。

他和老姜等一些领导是最后一批去的羊肉餐馆儿。酒桌上,有人问老姜你是怎么摸准日本人七寸的?老姜说,他已对董事长说过了,日本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对于这种不可再生资源,恐怕再比这贵点他都不愿撒手。其实他对谈判也没啥经验,只是觉得一美元的买卖太离谱,水分太大,从日本到中国漂洋过海,运一吨货物费用得多高?值得吗?再就是,他从心眼里忌惮小日本儿。那还是几年前,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教授的讲座,咱中国某玻璃厂花两千万进了一套日本先进设备,结果试车投产时,产品质量出现问题,里面产生大量气泡,回头去找厂家,厂家却表现得十分冷漠,声称咱买的是设备,并没把产品质量的秘方买下,想出合格产品吗?那就请您再花两千万,我把秘方卖给您。无奈中方又掏了两千万,结果只买回“强力搅拌”四个字,你说小人本儿可恶不可恶,恨人不恨人?当时我就想啊,假如有一天日本人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黑他一把,结果还真碰上了……其实谈判很简单,日本人也是人,怕他干裘?在家放羊的时候,每年上下工,他都和羊东争得面红耳赤,那比这可激烈多了,瞅眼不到,羊东那老娘们儿还敢抡拳头捶你两下呢,你还没地方同她讲理去。但在咱的地盘上,吓死他日本人也不敢抬手打人对吧?所以说,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作为大国公民,我骄傲、我自豪,和那所谓的大日本帝国的小日本儿过招儿,底气十足着呢,有何惧哉?

大伙连竖大拇指,我等钦佩。

接着大伙纷纷举杯,向老姜敬酒、向齐瑞新两口子敬酒。略懂点历史知识的老主任十分感慨地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我厂有老姜这样的精英何愁发展不起来?

大伙又鼓掌。

酒喝到一半时,丛蓉领着张振东也来了,她丝毫没因为老姜和闻春玲在场而感到难堪,反倒显得落落大方;听说齐哥一夜暴富、发大财了,能不能让我也沾点喜气?

齐瑞新说,别人不行,我老妹儿当然可以,请入座吧。丛蓉说我不想入座,就想乘此机会借香献佛,敬大伙一杯酒;餐馆儿能有今日、长盛不衰,完全与在场的诸位和其他老少爷们儿们的厚爱有关,咱们共同走一个吧!说着往旁边一闪,张振东拎着一瓶好酒站到前面。

一见张振东,闻春玲转身离开桌面,但老姜未动。

丛蓉咯咯一笑道,女孩子还是嫩着,缺乏历练啊,这又有什么呢?据我所知,至少到目前为止,世上只有两种事物是绝对不可触碰与妥协的,一是被人捆绑到一起的夫妻,一是冒死觊觎到手的财物,除此之外,还有啥扯不开面子与不能做的呢?前者即便撮合到一起也是同床异梦,此生定不会幸福;至于后者……哎?大伙一定都看过《动物世界》吧,为啥叫打工豹?就因为好不容易捕捉到嘴的猎物、又被别的猎食者给抢走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不容改变,我们人类呢,同样是落后就要挨打、受人欺负……我倒不是为其它猎食者和人类的蛮横寻求开拓,而讲的是实力。不行就是不行,夺不回来就干脆放弃嘛,还有下一拨……为了一口吃的而搭上身家性命根本划不来……动物们尚且明智,我们人类为啥就做不到呢?因此说,贪婪最容易招致祸殃甚至杀身;武大郎明知驾驭不了潘金莲,却总想贪恋那口美色,结果戴上了绿帽子,断送了性命;西门庆明知不是武二郎的对手,却还嫖娼人家的嫂子,结果引发了一连串的命案。整个剧情从头到尾贯穿下来,本该是幕倍受人们称颂的喜剧,结果却演变成一场悲剧。归根结底一句话,做人首先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能担起多大分量;搭伴儿要寻找自己能够驾驭的对象!耽误着别人又害了自己,应该吗?得心应手、驾驭自如比什么都好……还有谁不想喝这杯酒?也可以离去,我不在意。

道理中还夹杂着讥讽,明白人一听便知,这话是专说给老姜听的。老姜没吱声,吴端端听不下去了,说,丛老板伶牙俐齿,善于狡辩,你不觉得有些地方自己做得太过分、太可怕了吗?丛蓉反唇相讥,太可怕、太过分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那些含而不漏、善于做那釜底抽薪、先斩后奏的龌龊之人,我给别人造下的只是一时之痛,而她给别人造下的却是终身的不幸与凄苦。谁更可怕、谁更过分?您想过这个问题吗?请问端端嫂妹子,您敢到老大面前大大方方走一遭、放开嗓门儿大吼几声吗?

“你……”

“好了好了,你俩咋还又杠起来了呢……都别说别说了……来,咱们整酒整酒,来白的,都用大杯;小老妹儿你不要共同碰一杯吗?我看你也别大差这几个人,一个门口单独来一个岂不更好?”齐瑞新赶紧岔过话题。

丛蓉瞄了眼张振东,幸亏她带来个酒墩儿。张振东会意地朝她点点头,俩人是捆到一起的,那就来吧。

也不知这哑巴的酒量究竟有多大,桌上七八个人,每个门口一杯,也是七八杯呢,丛蓉只是象征性地抿那么一点点,然后递给他,他一口闷下啦。大半圈下来,一瓶酒快下肚了,愣没将他放倒。到老姜门口时,丛蓉建议道,幸亏你那伙人认干爹干妈时,张振东就在一旁看热闹,没跪下磕头,否则这辈分还真没法论呢;姜大哥,你们哥儿俩是不是再加加码?老姜说那就再加一个,我祝你俩白头偕老,幸福美满……嗝……我再对你纠正一件事,干爹干妈那事不存在了……那几个小子不承认,给废了……

丛蓉咯咯笑了:“本来我也没答应他们,我可受够他们那嘴甜发贱的样子啦!”

也许老姜喝得太多或本就不该去碰那酒的缘故,两杯酒下肚,没见对方有啥反应,自己的肚子倒翻江倒海起来,险些一口喷在桌上,于是一捂嘴跑了出去,在门口吐出一口后,便打着把式回了厂门,一头扎在宿舍的床上,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至半夜,老姜被渴醒了,睁眼一瞧,屋里的灯亮着,外衣和鞋袜等规整地在床边和身旁的小凳上放着。下地动动暖壶,里面装满了开水,桌上用碗扣着从大食堂打回来的饭菜,这说明曾有人进屋照顾过他。究竟是谁?老姜没做太多考虑,他先喝了两杯开水,然后吃饭。肚子划拉饱了,然后关掉屋里的电灯,接着上床睡觉。

一觉挺到天亮。

老姜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毕,然后披着上衣坐在桌前冲了杯茶。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竟人模狗样地享受起如此高雅的生活来。正在这时,闻春玲推门进屋,见到老姜后,先是指着他咯咯笑了一通,然后用秀气的手指拨着自己好看的脸蛋儿羞辱老姜,意思啥酒你都喝,看昨晚喝那样儿,也不知寒碜,接着拿起墩布为老姜拖地板。老姜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嗔着他喝那么多酒了,于是不好意思地咧嘴笑。

食堂开早饭的铃声响了,老姜拿起饭盆准备去买饭,姑娘又上前接过他的饭盆,示意她在屋里等着吧,饭由她来卖,于是放下墩布走了。看着她的背影老姜心里直赞叹,这么好的姑娘竟然被张振东个蠢货给抛弃了,真是可惜了的。

姑娘端回了两份饭菜,二人就在老姜的办公桌前吃了顿早饭。由于企业至今没有配备专职的保洁员和环卫工,辖区内的卫生都分片落实到个人名下,因此饭后姑娘还要帮老姜搞责任区的卫生等。老姜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把饭盆收拾下去以后,他用手机给姑娘发了个短信,意思没事以后不要再来了,让人看见闹出闲话不好。

原本是不经意的几句叮嘱,没想到姑娘当真了,涨红着脸指着老姜不知哇哇些啥,然后气冲冲走了,显然老姜的话伤了她的自尊……

与此同时,在齐瑞新办公室,夫妻二人同样为昨天的酒发生了争执,吴端端都不知骂什么好了,一口咬定丛蓉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人、淫妇,看有两个臭钱把她给扬兴的,头重脚轻,嘴尖皮厚,她见过钱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兔子跟着月亮走,不看沾什么人的光;不跟老姜处也就罢了,还把人家挺好的一对小夫妻给拆散了,她从中插一杠子,什么人性……和她碰酒,你也不嫌恶心,还处处替她说话……让我说干脆制裁她,她那有啥咱就叫大食堂做啥,下个通知,谁也不准到她那吃饭,谁去罚谁,治不了她才怪呢……

“这不,又来了,你还有完没?不就因为她叫你两声嫂妹子嘛,才多大个事儿……唉,你们女人啊,大问题解决不了,总是抓住这些扯淡的事纠缠起没完;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看她,而是看那老两口儿,你总不能让我恩将仇报吧!中了中了,快消消气,闺女的奶自来不够吃,一生气回去更麻烦,还是合计合计老姜的事怎么安排吧。”

“那还咋安排?平白无故给咱赚了那么多钱,奖。”

“这你倒挺慷慨哈?一个人要欣赏一个人还真拿你没办法呢。”齐瑞新笑笑,“奖多少,怎么个奖法,这回由你说了算。”

“给钱不是办法,他那人手太敞,花钱太冲,几天就祸祸光,莫如奖物。我早就想好了,他不一直都想闹个人儿吗?我看咱这三四线城市的楼房也不贵,就给他买处楼房吧,七八十平的,两室一厅也够住了,也就二十左右万,气气那小矮人儿。”

“你咋还放不下她……唉,那就按你说的办,期货房,先交上首付,等把那堆废渣处理完了,钱到手了,楼房也该交钥匙了,传扬出去这倒是个很有面子的事,证明我齐瑞新……不,是吴端端吴总,是个奖罚分明、慷慨大方之人,还有谁不肯为企业效力?”齐瑞新长吁短叹地笑道。

“又心疼了,当初没有老姜的提醒、没有我发那帖子,谁拿那堆废渣当过玩意?告诉你,钱是我俩赚的,与你们谁都无关,特别老大,待在家里就知清吃坐喝,让她替我哄哄孩子她都不干,钱装进我的储钱罐儿,她一分都甭想得。”

“人家也根本没盘算分你的钱,你想的有点多了啊。”齐瑞新笑笑“连你都是我的,她还想你的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