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宗学府一日游·中

“为何?”

郁星云拽着竹书的袖子,杏眸微圆,疑惑的盯着门神二人组。

“二位不也是男子?”

这话让守门的二者面色微恙,失意之感丛生。

小厮甲蹲下身子,无语凝噎片刻才道:“殿下,我二人未曾入府门,不过是看守的奴才罢了。”

是啊,他们也是男子,所以注定止步于此。

郁巡音不信,初窥风骨,此二人绝非平平之辈,怎会只是个看大门的。

虽然天启尚武,可读书人也不该这么不值钱。

单是刚才,二人面对权贵,不卑不亢的气度,便足以胜过朝中万千。

“殿下,确实如此。”四喜出言附证,“这里是女子的学堂。”

她说的浅显,总不能指望一个四岁的孩子明白男女大防。

但郁星云秒懂,男女七岁不同席。

在天启王朝,男子自幼养在阁中,把名节看的比天高。

名门望族的公子自有家中长辈教习,寒门公子则攀不上宗学府的门楣。

洒扫仆从未有男子,是为了防备有心之人攀附权贵,和世家女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坏了学府门风。

涉及男女之事,郁星云总会比常人慢上半拍,但也算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古往今来,莘莘学子早恋的苗头,必须扼死在摇篮中。

母皇登基,打破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家的不良风气。

从寒门沈相到清流傅家,为官者不论出身,只凭才学。

开化民智、兴建学堂、废九品中正,育天下之英才,手中的棋子也多了起来。

郁巡音多年前曾效仿太祖皇,兴办男学,意图让男子入朝为官。

其中坎坷颇多,御史大夫直言上谏:“礼乐崩坏,有违纲常!”

男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的教条扎根在每个天启男子的内心。

男德、男职、闺门礼仪,三从四德不敢逾越,公婆在上,妻主为天。

所有离经叛道者都将打上异类的标签,成为不通教化的异类,被永久放逐。

当时正值朝堂用人之际,郁巡音有言:“多才之士才储八斗,博学之儒学富五车,何拘男女?”

在封建王朝能听到众生平等之言论,郁星云觉得这很女主。

只可惜,势单力薄的帝王终究无法撼动森严的阶级制度和大家世族的利益。

自视甚高的天启女子,不允许为奴为婢的男子有朝一日脱离掌控。

男子入朝为官,成了理想主义的纸上谈兵,不了了之。

乱世无仁君,可郁星云却觉得,铁血女帝有一颗过分柔软的内心。

她活着,却是为了高家满门,为了天下苍生。

九五之尊的帝王愿意换位思考,去感悟草芥百姓的喜怒哀惧,这难道不是仁慈?

“孤勇者背负骂名,良善者负重前行,做人难,做好人更难!”

郁星云心道:“还是做咸鱼最好,每天快快乐乐,没烦恼~”

她望着此二人,年岁不大,可眼中苍凉却如野地枯骨,让人心底发寒。

但凡富裕的人家,又怎么让闺阁男子出来营生?

“心有鸿鹄志,却做云泥别。”

郁星云心中惋惜,面上却是天真做派。

“孤,乃当朝皇太女郁星云。”小姑娘一板一眼的端着皇太女的威仪,“可否告知孤,二位姓名?”

“殿下万安,奴才顾则(田规)参见殿下!”

郁星云听着,心中发笑。

无规则不成方圆,此二人的姓名倒是和宗学府莫名相衬。

小殿下稚嫩的言语中,夹杂着对他二人的的礼遇。

田规心中惶恐,他自知身份卑贱,万万担不起殿下厚爱,不安的拽了一下顾则衣角。

顾则没想到,生平还有贵人会在乎,穷苦出身的奴才姓甚名谁。

跪拜叩首,他斗胆抬眼,正对上郁星云的眸子。

殿前失仪,直面圣容,这是可以杖毙的死罪。

竹书刚想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却被郁星云拽住了衣摆。

小姑娘的一双眸子,干净的如同澄阳江的春水。

没有嫌恶,没有鄙夷,更没有闺阁男子抛头露面的厌弃。

杏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一个干净体面的自己。

或许殿下太小,不懂礼教,才会如此。

顾则心中讥嘲,可心中积怨的高墙却蓦然倒塌。

我观观音观自在,我见真武见真我,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胸腔内积压多年的郁结,就这样被和煦的笑容吹散了。

一朝顿悟,那颗将死的心莫名热切。顾则双目灼灼,似乎看到了小殿下身后圣光。

郁星云见此,郑重点头道:“孤记住了。”

郁星云直觉,这二人未来于她必有助益,这才多说了两句。

如今看来,她眼光果然不错,未来必有造化。

系统看的目瞪口呆,在收买人心这方面,郁星云绝对是一位王者。

墨染站在梁上,将这一幕看的最为真切。

“当真是母女,连性子都像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混迹三教九流,墨染也是被这样的一份真诚所打动,选择留在这里。

本想携款潜逃的‘黑猴’捋了捋胸前发丝儿,狗狗眼眨巴了好一阵儿。

“罢了,罢了!小爷就勉为其难,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吧。”

闹了这么一出,宗学府的大门总算打开了。

竹书不能入府,看着半人高的书箱,郁星云有些犯难。

她入学突然,身边除了竹书并无书童、伴读。

这半人高的书箱,难道要让她一个奶娃娃负箧曳屣,拖入书堂吗?

好在四喜及时接过了仆役手中的杂物,“殿下,请!”

郁星云牵着四喜的衣摆,缓缓走入门中,大门缓缓闭合。

她无意回眸,就看着狐狸眼的少年期期艾艾,像极了被主人抛下,不知所措的小狗崽。

她心中亦是悲痛,难得遇到一位如此兢兢业业的饭票,怎么就带不进来呢?

郁星云摸了摸胸口,听着悉数作响的糖纸,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宗学府内,高方就亭台,低洼开池沼。

环以林木,扶疏接叶,古榆依石,幽竹傍岩,山水园林与楼阁交错,一眼望不到尽头。

朗朗书声与雀鸟争鸣,郁星云一眼望痴,久久不能回神。

不愧是百年传承,有道是:“潇洒风流谓之韵,尽变奇穷谓之趣。”

园林奇景,诸多趣味,只是难免清冷了些。皇太女亲临,却无一人相迎。

郁星云啧啧称奇,有些好奇这位初代祭酒是何许人也。

竟让这宗学府威风八面,连天潢贵胄都不放在眼角。

藐视天威还能存于现世,这其中缘由不免让人好奇。

四喜倒是平常心,看来这宗学府做派一贯如此。

四喜牵着小殿下,心中窃喜。

昨日通宵达旦背完了宗人府的布局图,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殿下,请先随奴才入静庐,拜见授课先生。”

郁星云亦步亦趋的迈着小短腿,这一路上,别说人,连墨染那只猴都不见了踪影。

好在走到静庐门口,总算遇见个活人。

“臣宗学府祭酒陆靖,参见殿下!课业繁重,有失远迎,望殿下见谅。”

郁星云:要不是你现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表情,我还能信了你的鬼话。

下马威啊~她最喜欢下马威了~

郁星云茶狐的DNA跃跃欲试,她就喜欢和讨厌她的人做朋友。

“陆先生,不必多礼。”郁星云抬手扶起这位马脸老者,“这里是宗学府,该是学生向先生行礼才是,请受学生一拜。”

四喜看在眼中,直言小殿下颇具慧根,不用提点便做的极好。

陆靖仔细端详着郁星云,小姑娘毫不避讳,目光如炬,嘴角带笑,不骄不躁的任凭他打量。

帝王之气初具雏形,倒不像是个四岁的娃娃。

起初,得知皇太女入学的消息,她心中老鼻子不愿。

就算帝王宠女无度,也不能由着一个没断奶的娃娃搅乱学堂。

这里的熊孩子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可不是要了她的老命?

可如今再看,她是肉眼不识真神仙,错看这位殿下了。

比起家中无法无天的不肖子孙,皇太女殿下当真聪慧伶俐,招惹疼爱。

“殿下,接下来就由老臣代为引荐。”

她牵着郁星云的手,一步三回头,生怕这凹凸不平的石板磕碰到殿下圣体。

从小看大,三岁看老,陆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拿到最高通行令的郁星云,自打进了静庐,便拉开了异常别开生面的抱娃大会。

郁星云本以为自己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没想到却变成了呼风唤雨的娇儿。

学堂中,古板严肃的授课先生,在小殿下娇软的奉茶礼下,都化成了纸老虎。

不是他们意志不坚定,是殿下实在给的太多。

一口一个先生,句句不离圣贤。

哪个老师不喜欢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呢?

五经博士王大人:“殿下若是有不会的问题,老朽定当倾囊而授,绝不夹私。”

“你个老匹夫,当初不过探花,可别霍霍了我们殿下。”五经博士程大人瞠目瞪眼,“殿下,我可是状元,你问我,我知道的更多!”

“你懂什么?”监丞钱大人撸起袖子,激动拍桌,“我登科基地那会,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和稀泥呢!”

郁星云站在圈外,看着一屋子老大人争奇斗艳,画面甚美。

她安静打量,倒是被一位自称司业的张大人近了身。

一张蜡黄平庸的脸赫然出现,吓得她一激灵,登时红了眼眶。

张大人:“殿下莫哭,若是饿了,臣这里有芙蓉糕。”

“谢谢先生,学生不饿。”

郁星云故作懵懂,实则心中警觉。

宗学府传道受业解惑,学生不可夹带吃食,这厮一看就没存好心。

难道是要诱骗她犯错?

她从未踏出丰乐殿,若非亲信,这人又怎知她喜食甜品?

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她的日常喜好,此人背景怕是不简单。

当然,这人也可能是母皇或者父后的亲信,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郁星云后退两步,拉开了自己与张大人的距离。

“嘿,你个张三,什么时候摸到殿下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