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木桶理论”,一个木桶的盛水量,不是由最长的木板决定,而是由最短的木板决定,这个理论放在我妈身上,万般好,就有一个短板,一个致命罩门,就是骂架水平一般。
要说骂架,这在当时山村生活中一项重要技能,指桑骂槐、讨个公道、春天种田争水、挖土修田埂、修房争地,等等事项都需要用到这一技能。论骂架这一技能水平,最高那当属我家四伯母和一个五代以上为一家人的远房同姓奶奶,那简直是乡村吵架教科书般的存在,均为不吃不喝,端个小板凳在你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的人物,且三天骂人不带一句重复的。
唐家老院子地理区位川东偏北,属于低矮丘陵地貌,居民均是零星散落在一块块四季均有蓄水的冬水田之间的村落里。一般以一个姓氏或者有亲戚关系的一群家庭为单位,往上不出三代,必有渊源。但这些并不影响每天都有此起彼伏的骂架声,我自有记忆起,这些骂架声就是我记忆重要的一部分。
其实骂声,往往并不是面红耳赤的对骂,不一定需要对手,更多的时候是无对手的独角戏,因为土地承包到户初期,农民对土地的寄托、渴望和占有欲,变态地反映到生活中就是无对手的骂架。地里有朵南瓜花、丝瓜花、红苕花被谁摘了,都能开启了一场对假想敌人骂战的序幕。几乎每天睁眼听到第一个声音就是茂密竹林里的麻雀叫声,和有人因为掉了一朵南瓜花或者院子里的狗屎被谁捡了而口吐莲花之声,
大家也见怪不怪,这是山村生活正常情绪的一种宣泄,往往并非所指,有时候从一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骂人者身边路过时,还可以顺带问候一声,也不影响其骂架水平的发挥,
“今天好久开始骂的?”
“要不要来我家喝口水?”
她也会见缝插针接话:
“改天再去喝水,今天不空!”
然后继续打断前的骂人内容。
这种无特定对象的骂人路径为:一般从事故现场开始骂起,骂着走向村口,然后看看有没有人主动跳出来回应,隔空骂人的过程是一个思想侦破的过程,是一个根据经验逐步划定可疑对象的过程,因此骂仗内容是高技术的含沙射影,技巧与外交场合外交官谴责性发言差不多,此类骂人的技巧精髓在于不管怎么骂,不能因为激动而指名道姓,否则会留下泼妇的口实。
如果骂人内容描绘的特征过于清晰,明显就是指向某个特定的人选时,那人就会主动跳出来,此时就会双向奔赴,村口就是战场。可以面对面对骂,口水直达对方鼻子或者口中、脸上;也可以背对背的骂,各自对着空气数落;还可以站在自家门口遥相呼应,隔空骂战。往往这些场合并不需要观众,她们也很有气势,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磅礴气势一浪接一浪,有超强的感染力和压迫感。
如果没有人主动应战,就继续从村口一路骂到自己家门口,就坐在屋檐下门槛上,不疾不徐地骂上半个上午,累了,然后吃早饭,再到地里干活。
而男人们则佛性得多,老头一般早早起床,提个竹篓,既可以转转路、遛遛弯,又可以拾一些路边的牛粪、狗屎,充作肥料。当然也有好事者,顺手顺点别人地里的苕尖或者南瓜花,这些好事的男人又引起了女人间的互动,互为因果,周而复始。
就在这些骂声、笑声中,日子缓慢而沉静地流淌,我们也在这种刚骂完就变脸开着半荤半素玩笑的日子里,一天天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