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政者,正也

星象异动,星光弥漫,转瞬即逝。

纵观历史长河,古代的封建王朝,通常将星辰的活动轨迹与王朝命运相互挂钩,并由此建立严谨专业的官方机构,例如从夏朝便建立,经由商周继承发展下来的太史一职。

尤其是在这种娱乐活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古人们的夜生活,大部分除了睡觉,就是造娃,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盯着夜空看星星。

恰如此时,老是盯着夜空看的,可不止秦国一家。

除了各国官方的太史机构外,还有一群经常没事做,就抬头看天的学术界大佬,他们就是代表着这个学术界巅峰的各家代表,后来者都尊称他们为‘诸子百家’。

这其中有几家靠‘天’吃饭学术门派,夜观天象这一技能更是直接被拉满了,例如百家中的道家和阴阳家。

星空异象虽然转瞬即逝,却也基本被这些大佬们捕了个正着。

当然了,尽管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异象,但是根据自身所处的位置不同,所观测到的方位也是不同的。

就如秦国太史看到的是西北方一样,有人在齐国看到的则是正西方;燕国看到的是东南方;而在楚国的人看来,却是西北方向。

而在赵国邯郸城内的秦质子府中,嬴异人之妻、赵女赵姬在一番艰险中,终于成功为嬴异人诞下一名男婴。

新生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在这落魄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悦耳,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嬴异人循声看向爱妻待产的小屋,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夫人顺产,飞雪骤停,此乃祥瑞之兆,这所诞下之人将来必定非同凡响……公子,有福了!”吕不韦一声轻叹,率先打破了原本的安静氛围。

“公子,夫人生了……”申越也在一旁出言提醒。

“哦,对对,生了,生了!”嬴异人回过神来,连忙快步向那小屋赶去。

身后的申越和吕不韦相视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缓步跟上,这是独属于嬴异人的高光时刻,他们这些做臣子帮忙分享一下这份喜悦就已经足够了,做得太多反而有些喧宾夺主的嫌疑,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嬴异人来到屋门前,刚准备抬手敲门,却听见‘嘎吱’一声,一名女侍从里头打开了屋门,而后之前进屋的那稳婆便走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一名在襁褓中嗜睡的婴儿。

“公子福气,夫人诞下的是位小公子。”看见嬴异人,那稳婆率先开口为其报喜。

“好!好!”嬴异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婴儿,而后连忙问道:“那夫人呢?夫人可有恙?”

“夫人无恙,只是劳累过度,已然睡去。”一旁开门的女侍回答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嬴异人心念念了几句,这才仔细端详起襁褓中皱巴巴的婴儿,面露惊异:“吾儿,怎生得如此丑阝……怪异!?”

“婴儿新生,皆是如此。”刚走到屋檐下的吕不韦轻笑一声,他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经验老道:“公子莫忧,等过些时日,这小公子自然与寻常婴儿无异。”

“不韦先生说的对。”一旁的申越应声道:“公子无需忧愁,倒不如趁现在将小公子的名定下,正好不韦先生也在,还能给小公子做个见证。”

“那就有劳先生了。”

“这是不韦的荣幸!”吕不韦正了正衣冠,对着嬴异人揖礼一拜。

名,是跟随人一生的伙伴。

取名,则意味着新生命来到这世上已经被正式接受、认可。

而能被邀请作为孩子取名见证人的,无一不是这一家之主的挚友亲朋。

吕不韦能以一名商人的身份,被邀请作为见证人确实是荣幸,要知道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农耕时代里,士、农、工、商的社会阶级分明,士乃贵族,是统治阶级,商人不事生产,地位连那些制造业的打工人都不如,属于谁见了都能骂两句的底层阶级。

每当平原君赵胜当着吕不韦的面,骂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贱商’时,他不仅不能生气,还得笑呵呵地点头称是,社会地位一目了然。

而这也是吕不韦哪怕耗尽家财,也要投资嬴异人的根本原因。

商人世家出身的他,早已受尽羞辱,他想要改变这一切,他想要完成从商人阶层到士人阶层完美跨越,而当今天下能让他完成目标的,唯有经过商鞅变法后的秦国,军功爵制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

当时的他刚好举家搬迁到在这邯郸城内居住,又恰巧碰上了来邯郸城做质子的嬴异人。

一个是拮据不受宠的秦国王室成员,一个是社会地位不如意的富甲商人,这是命运的使然,亦是最好的投资!

现如今能被嬴异人邀请为小公子取名的见证人,足以证明他的投资已经开始有了回报,等他把嬴异人送回到秦国,以对方王室成员的身份,加上入赵为质的军功,到时成功进入秦国朝堂之上,那将是自己的投资开始获得收益的时候。

“关于他的名,异人也曾与夫人有过商议,若是女婴,则名为雪,若是男婴,则从风、日、夜等字中,适时择一字为其名。”嬴异人抱着自己的儿子轻声念叨,想用力抱紧,又怕太过用力伤到孩子,显得有些笨拙。

“现如今看来,这些名你是用不上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男婴,又抬头看向银装素裹的破败小院:“政月飞雪因你而止,若不因此为名,怕是有负天意……那就叫你‘政’吧!”

“赵政,嬴姓,赵氏,名政。等你将来回到秦国,进了宗庙,入了族谱,再以赢姓为氏,改为嬴政。”话落,嬴异人便对着申越和吕不韦询问道:“老师与先生以为如何?”

“政,以政月为名,既符合常理,又顺应天象,乃大善。”申越点点头,表示认可道:“且政与正通,乃征伐之意,身为赢姓子孙,为大秦而开疆拓土,是其与生俱来的使命,乃天意。”

这个时代取名是一件人生大事,但也讲究一个‘缘’字,一般在孩子出生后,都以父母第一眼看到的‘物’为名。

例如父母出门第一眼看到拉货的牛车,便会以车为名,看到大山的便叫山,看到河水的便叫川,主打的就是一个随‘缘’。

还有以孩子出生时的特性为名的,例如有个叫‘黑夫’的小子,顾名思义,肯定打小就是个小黑炭。

一旁的吕不韦点点头,因为是第一次被邀请为见证人,所以他对此很是看重,生怕自己搞砸了,故而神色郑重的深思许久,开口道:“政月,一年之始,万象更新,乃因周天子每年与诸侯朝政而名,小公子既以‘政’为名,将来必能如那周天子一般,鼎新革故,万象更新!”

说着,吕不韦蓦然想起一桩典故:“昔年,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荀子·王制》中亦有言:“‘王者之法,等赋,政事,财万物,所以养万民也。’,如今公子为小公子取名为‘政’,不但顺应天意,且有教导小公子为君之道,乃匡正国法之意,实为大彩!”

吕不韦这番往政道上扯的话,看似溜须拍马之言,实则暗点嬴异人回秦国争储,为小公子铺平道路,为自己这些年来的投资支付报酬。

然而嬴异人却好似没有领会对方意思,只是抱着男婴絮絮叨叨:“政儿,以后‘政’就是你的名了,将来一定要回到秦国去,回归宗庙,祭拜先祖,名入族谱……”

“谁啊!?”

“絮絮叨叨的,有完没完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赵正浑身无力,难以动弹,想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得不行。

“嘶,难受!通宵几天几夜的后遗症,果然可怕,就跟被截肢了似的,手脚不听使唤。”

怀中的男婴开始不安分地动弹,初为人父的嬴异人以为冻着孩子了,连忙将还在交给一旁的女侍,让其抱进屋内,加大炭火,小心受凉。

那炭火就在进屋后约莫一丈远的地方燃烧着,阵阵热气如春风拂面,倒也不至于让婴儿冻着。

就在女侍接手之际,赵正总算勉强睁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虽然视野依旧模糊,但也能些许地看到个大概的轮廓,总算看到了那个絮絮叨叨,打搅自己好梦的家伙了。

“唔,这小伙子谁啊?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哪家长辈刚毕业的孩子吗?”

“只是这身行头,看起来……唔,算了,不想了,困死了,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说吧……”

“今夜有劳长者了!”嬴异人再度对着一旁的稳婆揖礼一拜,而后伸手入怀摸索了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

一旁吕不韦见状,连忙上前,将自己的准备好的钱袋放到对方手里:“公子,东西在这。”

嬴异人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将装有金饼的钱袋子交到对方手中,道:“有劳了,这是喜金,长者莫推辞。”

见对方收起钱袋,嬴异人欣慰一笑,一旁的吕不韦也适时开口告退:“公子今夜劳累,不韦也该告辞离去,月黑风高,稳婆一人不妥,正好一道送离。”

嬴异人一想也是,落魄的小院也没多余空屋可供人夜宿,便不再挽留:“那就有劳先生了!”

望着吕不韦一行三人离去的背影,一旁的申越感慨道:“不韦先生大才,若非遇到了先生,你我师徒在这邯郸城内,恐怕寸步难行。”

嬴异人点点头:“此生若能顺利归秦,异人必以高官厚禄相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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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古字政正相同通,由甲骨文演变,本义都有征伐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统治的三种形式:其中征伐是本义,是开疆扩土的主要形式;政是政体、政法,是统治形式;正是公平正义的,是统治的正面形象,毕竟负面的统治都是消亡的下场。)

(注2:一尺,约3.33米。)

(注3:金饼,饼状的黄金,秦汉栎阳城遗址曾出土8枚金饼,纯金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