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并非刚才的空地,而是一片茂密的林中草丛。
一扭头,便瞧见身畔灵目妃的身影。
陈昊晴此时已擦干泪痕,整理衣容,比刚才那凄惨模样好了许多。
她已到中年,但贵为六仙之一,修为又高,容貌丝毫不受岁月影响,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端庄淑雅,面容极美。
她仙容隐匿在嘴中,脸上只有两道血痕,如今收拾了先前失态模样,拾起气质来,便如同仙君下凡一般。
“……陈吒,你醒了。”
她话语轻柔,比原先在派内时,似乎又更多了一份沉静,只是听了,便让人安心。
“……仙妃。”
陈吒行了礼,便瞧见老祖陈福在不远处坐着,身旁侍立的是邹灵感,自己身畔还有几人。
两个是林轻和林二姐。林轻眼神比先前柔和了许多,那股子冰冷怨毒,都从他眼中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轻声呼道:
“吒兄。”
可更让陈吒说不出话的,是旁边另外两人。
陈典!
和周隐儿!
“二弟!”
“吒哥!”
陈吒还僵在原地,两人已经扑了上来,与他牢牢抱在一起。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你们……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陈吒又惊又喜,竟是手足无措起来,“……我还以为你们都……”
“是咱爹……”
陈典回忆起先前种种,神色黯然,将自己与周隐儿如何躲藏,如何得陈落所救,又如何追索至此处,慢慢讲了。
陈吒听了,颇有些惊讶:
“……那爹竟然……竟然真的……”
陈典道:
“爹说了,你恶狠狠地威胁于他,一定要救出我俩,他才不得不……”
自己那威胁,竟然起效了?
不对吧……
陈吒觉得有些古怪,但一时也难以多想。
这两日变故太多,又刚堪妄,陈吒用脑过度,已经是疲惫而麻木了。
“……只是周叔……”陈吒看向周隐儿,叹道,“……希望周叔安然无恙……”
周隐儿眼神忧愁,但却另有一股平静。
她睁着大眼,缓缓说道:
“……不必劝我,吒哥。我爹留下时,我便已经明白了。”
“他那身子和修为……”
“他只是不愿拖累我们……他只希望,我和典哥能够平安逃出来,哪怕他……”
周隐儿说不下去,低了头,深深呼了一口气,才抬头继续道:
“……如今之计,唯有我们好生修炼,为他报仇而已。”
“为所有昨日冤死之人,报仇。”
“说得好。”
呱呱的掌声中,陈落仙衣飘飘,缓步踱了过来。
“爹!”陈吒叫道,“……多谢……”
陈落不搭理他。身后丰灵子也降了下来。
丰灵子如今体态终于正常了,瘦削清癯,与陈落皆是瘦长脸型,仙容在眼,一般着的千瞳道袍,骤眼看去,竟似是两兄弟一般。
“我们在周遭看过了,此乃太余山脉一段,这附近灵氛不显,应是无什么险恶妖兽,亦无人烟,倒是个藏匿的好去处。”
“我们在前方寻了个洞窟,这就带你们前去。”
众人便搀了老祖与陈吒,登山而去。
到那处时,却看出是个洞府,也不知道废弃了多久,早已蛛网百结,蝠粪遍地了。
“……想不到我竟还有做回洞府散修之时。”
陈福也不计较灰尘,在石凳上坐了,自嘲般笑了起来。
陈落背着手臂,依旧是那副倨傲模样,道:“……这洞不知荒废了多久,内里空无一物,连守门阵法亦已失效,应是安全。附近便有水源,取食便猎山兽。若要采买,出得山去,倒也有道路小镇。”
众人方才略微安心下来,将这洞府简单看了,才回大洞中坐下。
“……如今,我们应该作何打算?”
如今虽已安身,但终究前路茫茫,众人都提不起劲来。
三位仙人都望向老祖陈福。
陈福便道:
“……老夫此阵损伤极重,仅以元婴身免。百年积蓄,旦夕化为乌有……”
“如今法身丢失,道法尽失,若要斗法,老夫连你们三个都不如。”
“不过,元婴乃我主动脱出,未受丝毫损伤。底蕴仍在。若有充足资粮供应,潜心修行个三两年上,便能修回道法,重回旧日巅峰。”
几人听了,俱是面露愁色。
如今这凄惨模样,哪里还能供出足够元婴享用的充足资粮来?
陈福便道:
“……只是上好资粮难得。如今条件有限,恐怕只能用差一些的,那便可能要花上五年七年……”
“若是外面追索得近,寻常资粮亦难弄到,纯靠凡间饮食补充,说不好,怕不是要十年往上……”
众人皆尽叹气。
“大人,我等自当尽力而为……”
陈福道:
“也不必太过强求。你们还能外出行动的,还是须当小心为上。切不可为些许资粮,反暴露了行藏,甚至丢了性命。”
可若是都小心为上了,哪里还搞得来什么好货?
终归是要迁延日久,复仇无望。
何况……
便是老祖重回巅峰,那也堪比瞿长乐等人强些,一对一是不怵,可对手……
若是陈克难服下元婴法身,成功结婴,那便是四个元婴了!
光靠老祖一个,如何敌得过来?
更不用说他们手下那无数仙人修士……
邹灵感尚有一丝期冀,道:
“也许……派内形势并无那么糟糕,说不定还有别人逃出来?”
丰灵子与陈昊晴都垂下头去:
“……三位元婴老祖围攻,对方金丹数量也在我等之上,若非老祖大阵厉害,我们哪里撑的到那么久?”
说着,丰灵子手掌连摆:
“若无玄功者,绝无幸免。
“他们几个又不是来赈灾济困的,图的就是这一口,如今怕是都尽数投入炉中了……”
听到此处,陈昊晴再次两眼含泪:
“我儿也……我儿……”
她渐渐又有些失魂落魄起来,连忙擦了擦眼泪,狠狠忍住。
只有陈落依旧是冷傲模样,放言道:
“……你们是都被打昏头了。如今老祖尚在,昊渊怎么会死?”
丰灵子与陈昊晴俱是一愣。
“贤弟意思是……”
陈落将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
“若我是陈克难,陈福被你丰灵子救出,我便绝不会再杀陈昊渊。将他吊起来,做个人树,慢慢割肉便可。”
丰灵子有些惊了,陈昊晴更是听得身上发寒:
“……陈落,你好狠毒……”
陈落皱了眉:“当真?都说了是拟照陈克难所想了……”
陈吒见着希望,连忙插嘴道:
“那行岚师姐,钟无畏先生他们……”
陈落道:
“他们与老祖何旧,值得留他们性命?”
陈吒黯然垂下头去。
陈落又转向陈福:
“嘿,老不死的,你被人暗算至此,就没个元婴道友来拉你一手?”
丰灵子与灵目妃朝陈落瞪去,后者却满不在乎。
陈福似也毫不在乎,口中答道:
“哼……当年至交,死的死,去的去,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密友?都是生意罢了。
“我当日便在元婴灵网上呼过,并无一人应我……就连天剑门也……
“恐怕不少人都觉得陈某早该死了罢。”
眼见这话说得众人愁眉苦脸,愈发颓丧,陈福抚着银须,又道:
“我倒觉得……复仇之望,恐怕并非在老夫一人身上。”
“哦?”
陈福笑道:
“若仅我一人恢复,要破他四派联手,自是难如登天。”
“但若我们不止一个元婴……”
众人奇道:
“哪里还能请得人来?”
陈福道:
“我非是说外请,而是就在此间。”
众人愈奇。陈福也不卖关子,伸手便指了陈吒与林轻两人:
“……陈吒小友非止有大功,观他这番堪妄情状,依老夫之见,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陈吒,你且运功冲击下一道经脉试试?”
陈吒听了,运起真炁,从肩井,望风池修去。
闭目不过片刻,陈吒便睁开眼来,目有诧色:
“……怎的这般快!?”
陈福点头道:
“堪妄之后,人炁合一,正是修行最快之时。你不过‘豹变’,便已能勘第二妄,足足勘了十余个时辰,炁海旺盛,远非常人可比。”
陈福又望向林轻:
“林家这小子亦是福缘不浅,观他炁海景象,也是堪妄在即。陈吒第一,克难的崽子第二,他就是今年第三罢?”
林轻闻言黯然:
“禀老祖,今年第三……已遭不幸。”
丰灵子在旁道:
“……大人,今年第三是邹困的孙女,与他们在一处。属下赶去时,已身首异处,未能救得……”
陈福是多少年老妖怪,一见他模样,便知他与那第三关系匪浅。
陈吒亦是伤感不已。但心下却道:
“……若论天资修行,林兄怕不是还在灵巧之上。灵巧一路追赶我而来,进展恐有些急切了,不如林兄听我之言,细细打磨。哪怕如此,林兄亦每每紧追在灵巧后头,只是谦让等她为先罢了……”
念及此处,陈吒猛然惊觉,林轻对邹灵巧之意,到底是他生性谦和所致,还是早已对邹灵巧……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陈福那头叹息过了,对众人道:
“……老夫观你二人,俱有元婴之资。
“只要有个二三十年,你二人金丹成婴,便复仇有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今我等要务,一是助我恢复修为,第二,便是全力助此两位小友,修行圆满,铸就金丹!”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