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得了心衰晚期，发了个朋友圈：

「我会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

即便谁都不知道我的病情，可还是有很多朋友为我点赞，与我共勉。

直到一条评论出现，破坏了所有氛围：

「矫情个什么劲？又开始装模作样！你觉得我会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发这条评论的人，是我妻子顾诗情，我躺在病床上的这一刻，她正在跟别人卿卿我我。

看到她的留言，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愤怒，心情十分平静地回复她：

「不需要了。祝你们幸福。」

1.

当我拿到诊断书，心绪不免得沉重。

医生见状，关心道：“你要不要通知一下家人？这种情况，有人在身边照顾，更利于调理身心。”

“不用了，没必要。”我摇摇头，起身准备返回病房。

听见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于是我的内心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家人？

父母早逝，谁会管我的死活呢？

回到病房，隔壁床的病友问道：“哥们儿，情况咋样？”

我耸耸肩，无奈地苦笑道：“不怎么样。”

他抿了下唇，迟疑着问道：“你怕不怕？”

“怕死有用么？”我说完，病友陷入一阵默然。

心衰，即心力衰竭。

一旦患病，便只会随着时间愈发虚弱，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

就算找到合适的配型，完成心脏移植手术，也仅能延长五到十年的寿命而已。

因此，我跟病友都不对未来抱有什么希望。

病房一片寂静，酝酿着莫名悲哀的气氛。

据说，我这张病床的上一个病人，是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

在病痛的折磨下，他浑身插满针管，才能勉强维持各项体征。

最终也没能活着走出医院，死的非常痛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床位很不吉利。

不过，我并不在意。

当未来能够预见，福祸神鬼之说便无所谓了。

病友闲着无聊，于是便找些话题跟我聊天。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倒也不会觉得孤独。

2.

午睡时，我被手机铃声吵醒。

当我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是顾诗情打来的电话。

“你不在家么？”

我带着鼻音，简短地应了一声，“嗯。”

“过段时间，陈浩会住我们家，你注意着点，别闹出些不愉快的事情。”顾诗情的声线淡漠，语气如命令般强硬。

“好。”我依旧平静的应了一声，问道：“没别的事了吧？”

没想到，如此平淡的态度，反而引起她的狐疑，“嗯？沈知秋，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我告诉你！”顾诗情的语气骤然严厉，“你再敢给我耍什么手段，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闻言，我连敷衍都没兴趣，直接挂断电话。

陈浩，顾诗情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

当他突然出现，并对她表明心意，说自己很早之前，就对她有好感的时候。

顾诗情心底埋藏多年的情愫，便彻底生根发芽，开得枝繁叶茂，在我的头顶郁郁葱葱。

他们连暧昧阶段都没持续多久，很快便发生关系，我则显得可悲又多余。

曾经，我从没怀疑过顾诗情对我的感情。

我们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也如愿以偿地步入婚姻的殿堂。

一切都很美满，可为什么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呢？

当我发现，顾诗情在外面养着陈浩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快崩塌了。

3.

我整日借酒消愁，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哪怕迷醉比清醒更多，可是依然没能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我找顾诗情对质，吵过架也闹过事，可是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让她离我越来越远，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不可阻止的，她把所有温柔全都给了陈浩。

很长一段时间，顾诗情没有回家，想来是在跟陈浩双宿双飞。

我独自住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只觉得分外孤独。

重病住院后，我才感受到些许“人气”，至少还有隔壁床的病友可以聊天。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梦到逝世的父母。

如果他们得知我的近况，病入膏肓却无人问津，应该会很心疼吧？

我也会梦到年幼的时候，我与顾诗情的初次见面。

那时，她的父母带她来我家里做客。

她的性格非常活泼，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叫顾诗情，你呢？”

我手足无措地地愣了愣，小声道：“沈知秋。”

于是就见她眉眼弯弯，双眸像月牙一样好看，“很好听的名字！”

每次醒来，我总得捂着胸口缓上许久，仿佛内心被刀子挖了一块，空荡荡，血淋淋。

我想彻底结束一切，跟顾诗情离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即便会独自走完余生，可好歹也算告别过去。

只是顾家贪图我家的财产，根本不敢让顾诗情跟我离婚！

就这么吊着我，消耗我病重且短暂的生命！

偏偏我又无可奈何……

4.

本是午休时间，病房外的走廊上却传来一阵躁动。

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又是极为悲伤的哀哭声。

不用出门查看，我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有病患离世了。

在我们这片病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这种状况。

只是每一次，都会让人倍感压抑。

病友的母亲前来探望，此时正给他剥橘子。

见我神色阴郁，坐在床上沉默，阿姨叹了口气，“唉，孩子，你别想太多。”

“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阿姨煮些汤圆，你也吃点儿。”

“吃过汤圆，就是长了一岁，新的一年也要平安度过啊。”

突如其来的关怀，触动我的内心。

一时间，眼眶竟是有些湿润。我抽了抽鼻子，说道：“阿姨，别麻烦了，我没事的。”

“傻孩子，这有什么麻烦的？”阿姨一摆手，“看你孤孤单单的，也没人来探望，阿姨也觉得心疼呐。”

说到这，阿姨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不过她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有些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就没必要再问出口了。

5.

元宵这天，阿姨带着饭盒过来，分了我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这是芝麻馅的汤圆，软软糯糯，闻着很香。

只是我没什么胃口，也提不起什么力气，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

过节嘛，总得有些仪式感。

可吃着吃着，我竟有些失神，幼时的画面浮现脑海。

「妈，我吃饱了，吃不下啦！」

妈妈盛了碗汤圆，端到我的跟前，「没吃过汤圆，可不算过过元宵。」

我只好向爸爸求助，他露出宠溺的笑容，「不可以浪费粮食噢，好歹吃两颗，妈妈亲手做的呢。」

滴答——

回过神时，我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泪水划过脸颊，滴到手捧的碗里。

汤圆已经吃完了。

我擦去眼泪，放下餐碗，对阿姨道了声谢。

本想打开手机看会视频，缓解一下沉闷的心情，不料刚打开软件，一条直播弹框就跳了出来。

点开后我才发现，这竟是在播顾家的家宴。

往年，顾家办的排场也很大，只是从未像今年这般招摇。

金碧辉煌的宴会场地极尽奢华，长桌上摆满了各种菜系。

中央坐着顾家的家主和家母，左右两侧则按辈分依次排列坐着。

人群中，我看见了顾诗情的身影，她正转头跟一名青年交谈，有说有笑。

那青年身着黑色西装，显得很是正式，连腕上的手表都是精心搭配的。

虽然没有拍到正脸，但我也能通过二人亲昵的举止，猜到青年的身份。

陈浩。

6.

这场直播，几乎将顾家的所有人都拍了个遍。

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陈浩从没露过正脸。

要么被人遮挡，要么角度不行。

评论区里议论纷纷，条条弹幕飘过屏幕。

「那个神秘的西装男是谁？」

「这还用问？坐在顾小姐身边的，肯定是她的丈夫沈先生啊！」

「看身型不像啊……沈先生的身姿更挺拔一些吧？」

「沈先生多年没有露面，有些变化也很正常。」

「小道消息，这个西装男是顾小姐保养的情人！」

弹幕瞬间沸腾：「胡说八道什么呢？」

「哪来的小道消息，有点劲爆啊！」

「消息真实可靠！而且，这已经不是顾小姐第一次带他见家人了！」

「那……顾小姐的丈夫，沈先生呢？」

……

我关掉软件，把手机息屏。

漆黑的屏幕中，倒映出我消瘦的面庞，胡子拉碴，眉宇间满是颓丧。

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有些事情，得趁早处理才行。

深吸口气后，我招来护士，提出想要回家一趟。

经主治医生同意之后，我刮掉胡子，换上寻常的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才离开医院。

等车的时候，我拨通了顾诗情的电话。

听筒里传出她冷淡的声音，“有事么？”

“嗯，你有空么？”我说道：“我准备回趟家，我们谈谈吧。”

顾诗情愣了愣，应道：“现在不行，晚点吧。”

我不觉得意外，平静道：“好，我等你。”

7.

夕阳的余晖洒在别墅的前院里，泛着一层暖洋洋的橘黄。

只是太久无人打理，草树显得有些杂乱。

一阵晚风拂过，掀动些许落叶，小草也随之晃动。

我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静默地注视这一切。

无人打理的庭院会变得萧条，那么不被关心的人呢？

我深吸一口偏凉的空气，内心浮现的答案是自己。

日落西沉，天色逐渐黯淡，直到彻底深沉，我依然在门前坐着。

正月十五，月亮很圆也很亮，使得星星都变得不那么明显。

一辆黑色轿车由远到近，最终停在大门外面。

顾诗情推门下车，朝我走了过来，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么冷的天，你坐在门口干嘛？”

“来的时候太匆忙，我忘记带钥匙了。”我随口应道。

“呵。”她冷笑一声，鄙夷地撇了撇嘴，从包里取出钥匙，插入生涩的锁孔，打开了门。

一股陈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顾诗情掩住口鼻，皱眉露出不悦的神情，直呼我的大名道：“沈知秋，你……”

话没说完，我就打断道：“算了，不用进去了，我们就在这聊吧。”

“不是什么要紧事，说完我就走了。”

因为婚内出轨的事情，我跟顾诗情吵过很多次架，一次吵得比一次凶。

不过现在看来，其实再怎么吵，也无法改变什么，而且我也没力气再跟她吵了。

顾诗情眼神冰冷地看着我，冷声道：“说吧，什么事？”

“我们离婚吧。”我从手提包里取出委托律师拟好的协议，朝她递了过去。

见顾诗情欲要发火，我平静道：“我什么都不要，全都留给你。”

当初，我为了守住父母留下的家产，同时也想为自己争口气，不惜跟顾诗情耗着，甚至跟整个顾家明争暗斗。

可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深陷一座无形的囚牢，消耗我所剩不多的时间。

不知为何，顾诗情显得非常生气，一把拍开我的手，“你抽什么风？”

我拉起她的手腕，把协议交到她的手上，“我没抽风，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事情。”

说完，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顾诗情的声音。

“沈知秋！”

我头也不回，走进萧瑟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