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理想 疯狂 高尚 偏激

尤金转过身,跟伦敦握了一下手,对方的手劲大得让他差点惊叫出声。

这个人是5英尺9英寸的普通身高,又是坐着的,尤金现在仔细一瞅,发现对方脖子粗壮有力,身上的衣服都被肌肉撑得鼓了起来。他内心一惊,好像又碰上了不好惹的硬汉。

不过他还是微笑,客气地表示:“真希望我们在学校时就能认识,伦敦。”

伦敦看着他,眼神冷酷而尖锐,像一把利剑戳穿了他的虚伪。但他没说话,过了几秒才松开尤金的手,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鲜明的红色手印。

“你为《旧金山考察家报》工作,有没有报道煤矿的事?”

尤金将手收回大腿旁边,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一下:“对不起?”

“汉默菲尔德煤矿决定裁员,工会和他们已经接触了一周,你们根本没报道这件事。”

“等等,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尤金回答,“这个煤矿在奥克兰,是吗?”

“奥克兰。”伦敦微微颔首,眼里闪烁着某种情绪,“我在奥克兰电车公司干过。每天工作13个小时,没有星期天,一个月拿30美元。我当时着急渴望掌握技术,什么苦都肯吃。后来我听说了一个人的自杀。一个基督徒,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他有一妻三子要养活,在电车公司领40美元月薪,然而这份工作被我取代了。用一个30美元的工人,顶替了两个40美元的工人。这太划算了,对不对?只要你是资本家。”

尤金沉默着,他非常想终结这个话题,不过对方显然刚点燃激情,还能连续演说一晚上。实际上,报社在奥克兰有派驻记者,那里的新闻自然是全由他们负责。为什么没报道煤矿的事,他怎么知道?何况旧金山还有那么多报纸呢,他就是在其他报社的报纸上看见这事的。

幸好有两位新来客拯救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伦敦的注意力被吸引走。随着他从沙发上起身,尤金感到沙发都被撼动,接下来他松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啤酒。

伦敦走向其中一位,和对方热情地握了手。那个人叫哈里,正是来自汉默菲尔德煤矿的工人。

哈里给在场的众人介绍他的同伴:“这位是伊桑·霍尔特,从芝加哥来。”

“请原谅,我在路上感染了伤寒,不方便说话。”伊桑沙哑着声音说,听得出来病得不轻。他跟哈里和克拉拉眼神交流后,就安静地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也不喝酒。

在场的人中感到紧张的不止有尤金,还有伊桑·霍尔特。他实际上名叫沙姆斯·伯德,来自波士顿而不是芝加哥,是平克顿侦探而不是工厂工人。

昨天下午,沙姆斯躺在侦探社旧金山办事处的宿舍里,独自对抗下船之后爆发的疾病。当他睡得正迷糊时,弗农却冲进了他的宿舍,将一大堆资料哐地在桌面放下,命令他在24小时内全部记住。

马克思主义、工会主义、欧文社会主义、民粹主义,社会主义工党、社会主义贸易和劳工联盟,劳工改革党、全国绿背-劳工党、劳动骑士团、社会劳工党……然后,他将凭借一张生面孔和一个假身份来参加这场存在几个来自煤矿的社会民主联盟份子的聚会。

沙姆斯从来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料,24小时内,各路主义思想和一连串合众国此起彼伏的劳工组织与政党,把他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现在他只能祈祷这些人能够同情他的病情,让他不用发言,以免一开口就露馅。要是更进一步,被发现了平克顿侦探的身份,恐怕就会出现人身威胁。

汉默菲尔德煤矿和工会的谈判已经接近尾声,以良心公司的微小让步,贪婪劳工的极大胜利为结果,但公司觉得还会有社会民主联盟成员之类的激进分子得寸进尺。出于对他们暗地里为下一阶段的罢工活动进行谋划的担心,公司继续雇佣了擅长处理这方面的平克顿国家侦探社。

侦探社的劳工资料库跟犯罪资料库一样完备,此刻给沙姆斯捏造的身份是芝加哥铁路工会、社会民主联盟成员。哈里是跟公司和侦探社合作的工贼,另外几个就是参与最初策划罢工的工人,真正的社会民主联盟份子。

沙姆斯头痛得要命,还要硬着头皮去记录这些人的对话,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剩余价值严重遭到了剥削。不过,弗农绝对没有强迫他,只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给他下命令,这都是他自愿劳动。

这些是大量资料阅读带来的错觉,他肯定不能支持社会主义,生在农场主家庭的沙姆斯·伯德同合众国的大多数普通公民一样,通过报纸了解合众国发生的事。

无论是支持共和党的报纸,还是支持民主党的报纸,都宣扬社会主义是一种外国理念,工会成员是一群图谋推翻美国民主、共和制度的外来无政府主义者。工人运动不是工会和大公司的对抗,而是一场工会和美国的斗争。

好几次,沙姆斯几乎出现了幻觉,看见蕾妮也在这里。他从资料中得知马萨诸塞州有一个斯普林菲尔德社会民主党,他不知道她是否就是其中成员。

蕾妮的身影逐渐淡去,因为随着这些人谈话进展,他已经汗流浃背,重感冒一时都好转了不少。

这个名叫杰克·伦敦的人,是如此的极端!

伦敦讲述了自己11岁当报童、罐头厂工人,13岁驾驶小船穿过暴风雨中的旧金山湾,15岁做过偷袭私人牡蛎渔场的蚝贼,17岁成为海豹捕猎船的水手,18岁参加了平民党人领导的向华盛顿“进军”的失业者组织基林军,19岁加入了社会党、参加工人集会,21岁到阿拉斯加淘金,回到加利福尼亚州之后,一边打零工,一边写小说。

他随后慷慨陈词,表达自己通过亲身经历、对典籍的大量阅读、和社会主义者的相知之下,所领悟到的智慧和思想。

“这个清教国度的统治阶级,建造雄伟教堂,向教会捐款,让牧师宣扬道德和理想的讲道掩盖他们生活中的愚蠢、贪婪、奢靡、物质、自私自利,事实上早已不再提起道德。

一位平和的绅士支持反帝国主义,转头聘请平克顿侦探血腥镇压自己工厂的罢工;一位善良的基督徒,见不得残忍的搏击,可他的食品工厂制造的劣质食物每年害死无数婴儿;一位慷慨的慈善家诚心供奉教会,但他压榨自己店里的女工,每天10小时工作领到的微薄薪水还不够吃饭,导致失足堕落。

光指责道德撼动不了这群没有道德的统治阶级。

至于我认识的社会主义者,他们是革命者,我从他们身上见到了对人性的坚信,对于理想的热爱,无私、自律、充满自我栖身精神。这些革命者,努力要将当今这个不符常理的社会打碎,重新建立符合常理的新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