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姻缘

我和谢濯在不周山上干了一架,打得那山又歪了三分后,西王母终于同意我与他和离了。

“我他妈实在受!不!了!了!”

当好友蒙蒙问我,我为什么和谢濯闹得这么难堪时,我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那盘菜我他妈就是一定要放辣!”

蒙蒙蒙了似的看着我,紧锁眉头微张唇齿,状似痴呆,仿佛听傻了。

“啊?”她半天又憋出两个字,“就这?”

“就这?!”我出离愤怒着,“什么叫就这?!这五百年,只要在他谢濯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吃辣,我有吃过一口辣?他不喝酒,我有喝过一口酒?这一天天的,府里的东西淡得不如去吃屎!五百年!我忍了五百年了!我就是想当着他的面吃口辣,这很过分吗?!”

蒙蒙一言难尽地看着我:“都成仙的人了,口腹之欲怎么还这么重……再说了,你要实在馋,你悄悄吃不就完了吗……”

我淡淡瞥了蒙蒙一眼:“他谢濯谢玄青是什么人你忘了?”

蒙蒙沉默了。

准确地说,这个姓谢名濯字玄青的男子,他不是人,他也不是仙,他是个妖。

传说中北荒海外的大妖。

他的原形,即便是成亲五百年后,我也没有摸清楚,但我清楚的是,当年我要与他成亲时,昆仑上的诸位仙家都显而易见地不同意。

人人见我都会问上一句——“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这昆仑上,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大家都知道他很危险,他的妖力与神秘让西王母也有些忌惮。

但我现在知道了!

“他是个狱卒!是个梦魇!是个傀儡大师!”

“而我就是他的囚徒!他的傀儡!”我一肚子的愤怒与抱怨,“这些年,我哪怕趁他不在,偷偷喝了一口酒,隔了三五日等他回来,他从门外一过就能闻到!那鼻子比哮天犬的都灵!每次被他抓到,都少不了一通教训和数落。我也是堂堂一个上仙,我不要面子的吗?”

蒙蒙不敢吭声,巴巴地望着我。

“这光是吃的也就罢了,只要是他在府里的日子,我寻常穿什么,去哪里,与谁见面,通通都要经过他的同意,成亲一二百年我也都忍了,五百年了!还这样!这未来成千上万年的日子,我难道都要这么过吗?!”

蒙蒙应和:“那这确实不行……”

“最过分的是我去营中巡视时,他隔三岔五地便来探班查岗,就上个月,我在营中练兵,就和那新兵过了几招,就几招!被他看到了,结果那新兵的牙差点没被他打掉,还美其名曰帮我练兵……搞得我在营中被老将嘲被新兵躲的,我这怎么工作?”

我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个控制狂!我必须跟他和离!一定要离!”

我话音刚落,正吃着果子的蒙蒙忽然看着我身后,半张着嘴巴,任由手里的果子掉到了地上。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一看。

谢濯,我话题的主人公正站在我的身后,穿着一袭一成不变的黑衣,他那凛冽又慑人的冷漠目光,刀一样扎向我。

“伏九夏。”他叫我,连名带姓的。

我撑住气场,回敬他以排山倒海的冷漠。

“嗯?”

“去月老殿。”他很慢地说着后面这两个字,“和离。”

求之不得!

我和他一路走到月老殿,谁也没多说一个字,月老躲得不见踪影,只派了个被吓得跟鹌鹑一样的童子出来。

童子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一把绿色的剪刀。

“这……这绿剪刀断姻缘,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二位上仙……要不要……再想想?”

我迈步到童子面前,抬手便拿起了绿色的剪刀。

我拿起剪刀的这一瞬间,系于我俩手腕上的红色姻缘线慢慢显露。

我回头看向谢濯,他也正望着我,漆黑的眼瞳平静无波,但又好似比平日里更暗了几分,在那眼瞳深处映着的我的影子似乎在微微颤动。

参天的相思树被风一吹,沙沙作响,我与他腕间的红线随风摇曳。

五百年前,也是在这儿,我和他刺破了自己的掌心,十指相扣,掌心相对,血脉相融,成姻缘之线,绕于彼此腕间,以示从此往生,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而如今……

我仰头看着谢濯,嘴唇动了动,到底是吐出了一句话来:“那盘菜,我就是要放辣。”

“放辣便不许吃。”他给的回应也很快。

我一抿嘴角,忍住这熟门熟路蹿出来的心头火。

“你管不着我了。”

“咔嚓”一声,我用绿色的剪刀,不费吹灰之力,剪断了我们腕间的红线。

风一吹,绕在腕间五百年的红线,消散于无形。

谢濯垂下眼眸,看向我的手腕。

他一张脸生得冷峻,唯独那眼上的睫毛,如羽如扇,此时被阳光一照,在他眼下投出一片三角形的阴影,竟衬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烘得他的情绪有些许孤独与苍凉。

他当然该不开心。

成亲五百年了,我听得最多的便是他冷冷地对我说这不许那不行,他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充满了控制欲,他对自己设计的规矩与条例总是无比在意。我如此干脆地剪了姻缘线,想来又是打乱了他不少规划,惹了他不悦。

不过,一如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管不着我了,我也管不着他了。

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的情绪与我无关,我更不用再受他的气了。

我把绿剪刀放回童子的托盘上,一拂衣摆,转身离开,不再看谢濯一眼。

我俩的府邸自会有人去收拾,谢濯离不离开昆仑与我无关,而我打定主意要搬离我俩以前住的地方。在新家安置妥当之前,我寄宿在了蒙蒙的仙府上。

夜里我想跟蒙蒙一起睡,蒙蒙还有些怕:“不不不,你忘了,以前咱们一起出去玩,你跟我睡一个帐篷,被谢濯知道后,他好好说了我一通的,让我给你单独备个帐篷……我怕……”

看看!这谢濯!都给我的朋友们留下了什么阴影!一个女孩子!何至于?!

“我都与他和离了,你怕什么?”我挺直腰杆,“睡!就一起睡!”

“哦……”她挠挠头,“忘了。”蒙蒙撑着头在我身边躺下,她好奇地问我:“九夏,你和离了会不会不习惯啊?”

我撇嘴:“自在得不习惯?”

蒙蒙打了个哈欠:“五百年前,全昆仑的仙人都反对你们,你要死要活,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和他在一起……我还以为,这一定就是别人说的命中注定了,没想到……这世间的姻缘,竟然是会变的……”

蒙蒙说完就睡着了。

我睁着眼,躺在床上,脑袋里盘旋着的全是她最后那句话。

这世间的姻缘,是会变的。

没有大是大非,没有血海深仇,只是因为在相遇时,彼此都没有看见的一个小毛病,被时间发酵后,膨胀成一个无法忽略的巨大矛盾。

时光杀我,杀他,也杀这世间的一切。

区区姻缘又怎能幸免?

这一夜我用了不少时间才睡着,我不想去追究原因,但我没睡多久,很快被一阵天摇地动晃醒了。

有妖气,很不妙。

我惊醒了。

旁边的蒙蒙也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蒙蒙是个养花种草的小仙,当然不能让她出去。我安慰她:“你睡,我去看看。”

话一出口我方觉有些熟悉,细细一回味,原来是以前谢濯经常对我说的话。

来不及多想什么,我推门出去,只见高耸入云的昆仑之巅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窟窿,明月星辰似乎都被那窟窿撕扯着,那窟窿仿佛要将整个天空吞噬。

那是个什么玩意?我正惊骇,头顶上,仙人御风而过,耳畔传来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惊惶呼喊:“谢玄青动了盘古斧!快去阻止他!”

我当即惊呆。

盘古斧蕴含开天辟地之力,镇在昆仑之巅,令天下妖邪勿进,千万年来都守护着昆仑的安宁。

谢濯疯了吗?他一个妖怪动盘古斧作甚?!他不怕被盘古斧的力量震得七窍流血而亡吗?

我心头大急,挥袖御风,急速超越空中的仙人们,飞向昆仑之巅。

离山巅还有数十里,我远远便看见了被一道屏障阻拦在外的一众仙人。

大家祭出各种仙家法器,术法打在屏障上,却如打进了棉花里,通通被吸收了。

这是谢濯的结界,以前我见过,他人越攻,结界越强。

“别打了!”我喝止众人。他们转头看见我,一愣之后,劈头盖脸的责骂质问便都冲我而来。

什么谢玄青是不是疯了!什么谁让你与他和离?什么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们成亲等等。

吵吵嚷嚷闹成一片,吼得我脑仁嗡嗡作响。

我来不及和众仙多解释,细细回忆过去,到底是将破解的办法想起来了几分。

我尝试着用谢濯教过我的方法去解,但我的手掌刚碰到结界,那结界便自动打开了一个口子。

我一愣,谢濯……这是让我进去?

旁边有仙家心急,想要钻进去,可他刚探了个腰进去,那结界便立即合上,将他直接卡在那里,进不得出不去。

我又碰了碰旁边的结界,果然又打开一个口子。

我没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我刚踏进来,结界便立即在我身后合上。

我抬眼望去,昆仑之巅一片乌漆墨黑。

“谢濯!”我唤他的名字,黑暗中有个光点一闪而过,我立即循迹而去,穿过一片黑雾,正是慌乱无序之际,忽然我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

墙上清风一过,谢濯一身黑衣坐在墙后地上,他手里像拿玩具一样拿着的,正是昆仑至宝——盘古斧。

在昆仑上,我所知道的,唯一能拿起盘古斧的仙人,只有西王母……

我当即冷汗就下来了。

谢濯力量强大,但我没想到他能强到这个地步……

我不由得想到这些年间,我几次忍无可忍之下与他动手的场景……我以为是互殴,没想到……

是我僭越、唐突、得罪了……

我此时后知后觉,原来,我曾在死亡边缘那么自由地来回试探,反复横跳。

“你要干什么?”我忍住后怕的情绪,呵斥他,“你快放下盘古斧,你我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犯不着动它。”

这玩意轻轻一挥,可是能将昆仑劈成两半的!

“伏九夏。”他把玩着盘古斧,“你管不着我了。”他说着这话,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一如空中黑洞般,是吞噬一切的寂静。

他挥手一劈。

我一声惊呼。只见夜空之中宛如天门洞开,将昆仑之巅的石头纷纷吸进去。

我与谢濯身上的衣袍和头发,在风中散乱狂舞。

“谢濯!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去弥补我的过错。”他冷漠地说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等我回来,我就可以杀你了。”

我震惊!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俩和离而已,他竟然要杀我?

我忽然觉得这五百年,我怕不是成了个假婚!这个谢濯你谁?!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啊!

空中的裂缝吞噬一切的力量越来越大,谢濯的身体向空中黑色窟窿飘去,他手中还握着盘古斧。盘古斧事关昆仑安危,我心想,无论如何,不能因为我和谢濯的恩怨而连累昆仑丢失盘古斧。

我心一狠,一咬牙,直冲空中而去。

谢濯看着我,眼睛微微一眯,他一抬手,勾勾手指头,一阵强烈的风冲我袭来,裹挟着无数石块。我能感觉到,他不想杀我,他只是想拦住我。但我……

“杀不杀的以后再说,你现在先把盘古斧留下!”我压着一股怒气,冒着无数乱石直冲他而去。

谢濯眉头一皱,似乎没想到我竟这般豁得出去。

待他再要抬手时,我已经扑到他的身前,探手去抢那盘古斧。

正在此时,我忽觉后背一凉。天上黑色窟窿里仿佛飘出了黑气将我缠住。

谢濯眉头紧皱:“放手。”

“把盘古斧放回去!”

谢濯一声低喝:“放开!”他话音未落,我只觉眼前一黑,似乎是那黑气裹住了我的脑袋,狂风骤然从我耳边消失,我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漆黑寂静。

谢濯不见了,昆仑之巅也不见了。

“谢……”我刚开口,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内部侵袭而来,我仿佛被无数只手撕扯着,拉拽着,向着黑暗的深渊不停下坠。

仿佛是要将我从这昆仑之巅,带入十八层地狱……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寒冽的空气冲入胸膛,让我霎时清醒了过来,我蓦然睁开眼。

极目望去,是月明星稀的夜空,万里正无云,夜空中正好有三两颗流星划过。

这一片静谧悠闲,显得我方才的混乱与痛苦,就像一场梦。

肯定是梦,我安慰自己,谢濯一个妖怪,怎么能拿到盘古斧呢,他又怎么会说想要杀我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成亲五百年了,和离而已,哪儿犯得着喊打喊杀……

我心头的话音还没消,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我旁边的黑衣人。

谢濯,我的前夫,身上带着寒气,眼眸暗藏杀机,他手中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一个破斧子,宛如昆仑外传说里那些恐怖的杀人魔。

我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当即弹坐而起,屁股蹭在地上连退三米,然后戒备地看着他。

他没什么表情,打量了我半晌,微微垂头,低声呢喃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就这样死了。”

什么意思?

是担忧我昏迷太久,还是遗憾我没死透?

我不敢问,这一朝和离后,谢濯的脾性让我着实看不太懂。

以前他虽性子冷了些,话少了些,规矩多了些,但我好歹是能感觉出他的情绪的,是开心是难过还是不满,是要发脾气还是在闹别扭,我都能很轻易地察觉到。

而现在……

他似乎把他与外界本就不宽敞的沟通之门给彻底关上了,还闩了门闩,钉死了门头,在门外面扣上了一千把锁……

我看不透,也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就像……

才认识他那时一样……

他没再与我多言,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我也带着疑虑跟着他站了起来。但就在行动的一瞬间,我的脑袋忽然有些发晕,手脚酸软得仿佛没了筋骨,我一个没站稳,又坐了下去,谢濯看了我一眼,没管我。

以往不管我是自己修行摔了还是坐在地上玩,只要被谢濯看见了,他都会走到我身边,沉默不语地伸出手,等我自己乖乖地把手放到他掌心,把我拉起来后,他就会训我:“地上凉。”

如今,到底是和离了的夫妻,也没什么好感伤抱怨的。

我撇撇嘴,任由自己在地上坐着。

“你这是带我来了什么地方?”我环顾四周,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昆仑之巅。”他回答我。

我更疑惑了,我们本来不就在昆仑之巅吗?那个黑窟窿呢?他的结界呢?外面那些因为他动了盘古斧而要找他拼命的仙人呢?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对上我的目光,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向我解释道:“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是个昆仑的什么地界?

我正思索,脑袋忽然转了个弯,我反应过来了:“五百年前?!”

我震惊地看着他,随后目光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往下挪,最后落到他掌中那把几乎报废了的斧头上。

我终于注意到了那斧头上的花纹,那正是昆仑上的仙人,从小要在学堂上学习,记忆并画出来的花纹,属于镇山仙器盘古斧的纹路……

“你……你用盘古斧向天劈开的莫不是……”

他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弧度,是轻蔑,是不屑,更是讥讽:“对,是时空。”

我沉默了,也慌了。

我想我这五百年可能真的嫁给了寂寞,所以我才对我前夫的力量一无所知。

谢濯他……他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你……你为什么能握住盘古斧?还能以妖之身使用仙器,还能劈开时空……还能带我一起回来……”

我越说声音越小,这一件件事,一层层累加,每件事情都比上件难上千倍百倍不止……

而谢濯好像玩一样就做到了。

我脑袋被震得发蒙,而谢濯却眉眼淡漠地将那盘古斧一转,盘古斧登时化作一道光华,钻入了他衣袖中。

看看多么轻而易举!

他也挑了个最无足轻重的问题回答我:“我没打算带你过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濯背过身,走到了昆仑之巅的边缘,他的脚下,就是千里云海,万丈悬崖。

“伏九夏。”他平静地唤我的名字,但言语比我任何时候听过的都要坚定,“你的姻缘,你剪断了。而我的姻缘……”他微微侧过头,“我也要自己断”。

话音一落,他迈出一步,身体直接从昆仑之巅坠落。

“谢濯!”我撑着发软的身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悬崖边。

这小子难道是想不开要来五百年前跳崖吗?!

可等我刚扑到悬崖边上,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谢濯的妖气裹挟着夜风自昆仑之巅下的云海中穿梭而过,他的身影在云海中画出一道清明轨迹,宛如天上的银河,美丽又疏离。

我想我刚才定是傻了,他一个能用盘古斧劈开时空回到五百年前的妖怪,还能跳崖摔死?

而此时此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我脑中回响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想明白了谢濯的目的——

他是来改变历史的。

他想阻止当年的我与当年的他相识相爱。

他想把我和他的姻缘,从源头斩断。

他为了以后我们不和离,干脆回到以前,让我们不成婚……

“这妖怪……”我不由得感慨,“思考问题的角度,还真是刁钻得有点清新脱俗……”

真是艺高人胆大,敢想又敢干啊!

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捏着下巴咂摸了片刻……

“等等!”我回过神了,“不行!你倒是把盘古斧还回去啊!”

谢濯把五百年后的盘古斧带到了现在,也就是说,在五百年后的时空里,昆仑之巅失去了盘古斧。没有盘古斧的庇佑,昆仑的结界便再难支撑,从此昆仑外的妖邪瘴气将无孔不入,侵蚀这难得清静的世外桃源。

无数像蒙蒙这样在昆仑养花种草的小仙,将极难生存。

谢濯想断姻缘,我可以随他去断,因为这是我俩的事,他如何处理都行。但我俩的事,再怎么折腾,也不能影响他人的生活。

这是我的底线。

“谢濯!”我冲着一片苍茫的云海大喊,自然喊不回来他。

我看着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茫茫天地中,心头一急,也不管手脚还酸软得不成样子,直接掐了个御风仙诀便要去追。

可刚学着他一步迈出悬崖,我的身体就像块石头入水一样,直接“咚咚咚”地撞破云层,往悬崖下坠落而去。

妈的!同样是被时空裂缝撕扯过的身体,凭什么他谢濯一来就能适应良好,而我却变得四肢酸软宛如残疾?!

我一看最后一层云层破开,下面便是昆仑常年积雪的山地,山上乱石嶙峋,有的石头被风雪洗刷得宛如石刃。

这扎扎实实地摔下去,哪怕是上仙之体也得断好几根骨头。

我稳住心神,咬破手指,想借血脉之力,尝试能不能施术成功,但我坠落的速度太快,哪儿还有距离让我掐诀。

下面雪地白茫茫的光近在咫尺,眼看着我要来个硬碰硬,忽然,刮来一道风,如丝如带,霎时将我包裹起来,不过在空中转了两圈,我便被稳稳地放到了雪地上。

我喘了两口气,仰头看向天空。

黑衣的谢濯正浮在空中,头上的云海挡住了月光,显得他的神情有些阴鸷,仿佛救我是一件他极其不情愿的事情。

但他还是救了。

这看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

之前还说要杀我呢,嗬,男人,口是心非。

好歹是五百年的夫妻呢!这是说杀就能杀,说不管就能不管的?感情没了恩义在。

谢濯这一救,让我心里找回了一点底。

他还没疯。

“谢濯,我们聊聊。”我现在身体不好,走不动,索性在雪地上盘腿一坐,“你先下来。”

他落了下来,站在我面前,但脸色比之前更冷漠了。

“你如果想死……”他冷淡地开口,“就别让自己流血。”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我都要死了,还能控制自己流不流血吗?

我猜,这妖怪一定是在给自己找补呢。毕竟,他前一刻才那么决绝地说要斩断我们的姻缘,还那么潇洒地离去,这一刻扭头就回来救我了,换作谁,都会有点挂不住脸。

我选择性地将他的话抛在脑后,决定开启自己的话题。

“我知道,和离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点突然,也……不太愉快。我们这段姻缘,没有个好结果,我也很遗憾……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私动盘古斧,置昆仑诸仙的安危于不顾啊,咱们还是先带着盘古斧回到五百年后,盘古斧坏了也没关系,西王母能修补仙器……”

“你现在。”他打断我,“凭什么求我?”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丈夫能这么熟练地用一句话,踩到妻子的雷点。

我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打不过他,好好聊好好聊!

但哪怕这么警告自己,我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我没有在求你!”我揉了揉额头,按下暴出来的青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我在跟你讲道理。感情破裂,和离是你我的事……”

谢濯理都懒得理我,径直转身就走。

“谢濯!”

谁能叫醒装睡的人,谁又能唤回装聋的人,看出他打定主意不理我,我心头一阵窝火,但形势逼人,我只得大声喊住他:“你是不是一定要毁了你我的姻缘才会回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来这里之前,谢濯曾说过,等他回去,他会杀我。

杀不杀的以后再说,但他说了等他回去,也就是说,他本就打算回到五百年后,只要他办完这边的事。

“我帮你!”

这三个字一出口,谢濯的脚步果然一顿。

他侧头看向我。

我撑着自己还很酸软的腿,扶着一旁的石头站了起来。这时,夜空云海破开,月色洒在我与他之间,白茫茫一片,月光映入他漆黑的眼瞳,更为他添了几分寒气。

为了留住他,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再次高声道:“左右没什么结果,你我的姻缘,我帮你一起断!”

昆仑的风从他身后吹起,擦过他的身旁,卷到我的耳畔,带着雪粒,将我的脸颊吹得像针扎一样刺痛。

我忍着痛,继续说:“断完了,你我早日回去,还了盘古斧。”

他看着我,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丝毫没有其余的动作。

在我以为他是不是被冻僵了的时候,我听到他微微启唇,用粗粝沙哑的声音说。

“好。”

“伏九夏,你很好。”

知道我要帮他后,谢濯没再自己飞走。但他也不帮我,连扶一下都不愿意,任由我撑着酸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我俩一路沉默着走到了昆仑之巅下面的雪竹林。

哪怕他不回头,我也能从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他正摆着个臭脸。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思索了一路,感到十分不解。

我刚刚说错什么了?

不是他说要断姻缘的吗?怎么我说了帮他,他倒还像来了脾气一样。

“你在气什么?”都老夫老妻了,我想不通就不惯着他,张口就问,“你拿了盘古斧,搞出这么大动静,五百年后的昆仑不知道都乱成什么样了,但你说你要断了姻缘再回去,好好好……那就断,我好心帮你解决这件事,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吧,你还不高兴……”

他走着,我说着,就如同我们过去无数次老夫老妻的日常,一个唠叨不停,一个沉默不语,但今天谢濯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我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我抬头看他,他还没回头。

他今天面对我的唠叨,似乎不太愿意保持沉默。

我后退了两步,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思及他高出我太多的实力,我看到他沉郁的背影,还是有点怕的。

我硬着头皮把刚才的话说完:“……谁愿意帮我做这件事,我都能偷着乐……”

他侧过头来,眼神带着一股杀气,在看向我的瞬间,气势震荡开来,令雪竹林四周一颤,雪竹坚韧,没有断,但覆在雪竹之上的皑皑白雪却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

他怎么这么大的气……

我与他对视片刻,又退了两步:“我说得不对?”

他还是没说话。

我习惯了他的沉默,开始猜测他的意思。“还是……你觉得这件事就得你自己来?不想让我插手?”猜到此处,我明白过来了,“哦,你就是觉得那姻缘线是我剪断的,你心里不平衡呗,行吧行吧,说实话,在我这里,你想怎么做都行,我没有想和你抢,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我就希望你搞快一点。盘古斧……”

早点还回去……

我话还没说完,谢濯忽然两步迈上前来,他动作过于凶猛,以至于他在我面前抬手的时候,我一时以为他是要动手打我。

我根本躲不开他的动作,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停在我的脸颊边,我想,以他能握住盘古斧劈开时空的力量来说,他是可以轻易地捏碎我头骨的……

而就在我猝不及防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我的脸颊。

就是那种……用弯曲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我脸颊上的肉的那种……捏脸颊……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回以阴狠又充满杀气的目光。

但……这位前夫是认真的吗……

我以为他要捏碎我头盖骨,他却用捏脸蛋肉这种招数来羞辱我?

他捏了我半天,甚至都没捏红我的脸颊,但他的神情,分明是动了杀心的。

我有点犹豫了,我觉得我之前的判断可能不对,谢濯他……

可能真的疯了!!

要不然怎会自相矛盾到这种地步?!

不过细细一想,这五百年间,谢濯确实没有对我动过手,甚至连我偶尔几次忍无可忍与他动手时,他从来都是躲着我的招数走。以至于我到现在……都摸不清他是什么妖怪,也不知道他有那么厉害的时候……

“伏九夏。”他唤我,还是连名带姓,一字一句的,“这姻缘,对你来说,如此轻贱?”

我一愣。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濯他……他原来是在伤心吗?

因为我毫不犹豫地对他说,我可以帮他断掉我们过去的缘分,显得没有丝毫珍惜和在意,所以他感到了……伤心?

“但是……”我任由他捏着我的脸颊,用相对平静的语气回答他,“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和离了吗?”

在我和他打架……好,是我追着他打但并没打着他这件事发生后。

我当即就对他提出了和离,还带着他一起去找了西王母。因为西王母是昆仑的至尊神,当年是她同意我与谢濯在昆仑成亲的,所以按照昆仑的规矩,也要西王母点头了,我才能与他和离。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日在大殿上,我和谢濯以及众仙都在,西王母听着不周山又被打偏三分的禀告时,揉着额上蹦跳的青筋问谢濯:“你怎么想?”

谢濯看了西王母一眼,又转头看我。

我那时还在气头上,不愿意搭理他,一揣手,一扭头,眼神也懒得给他。

半晌后,只听谢濯说了一个字:“好。”

殿上一片哗然。

谢濯这个妖怪,惜字如金,在外人面前,要么是“嗯”,要么是“不”,要么是“好”。这些字解决了他与大部分人的沟通问题,外人很难从他嘴里听到别的什么词。以至于在昆仑生活了很多年的很多仙人,都以为谢濯是个哑巴。

也就对着我,他能多说几句,但也都是什么“这不行,那不好,不能做,别出去”这些命令式的否定短句……

他说话最多的时候,可能也就是和我和离的这一天了……

那时在殿上,有仙人惊讶于谢濯说话了,而更多的还是惊讶于我俩和离了。

我和谢濯,开始的时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一起的。

那时候,昆仑从没有哪个仙人会与妖怪成亲。所有人都反对我,但我和谢濯还是坚定地牵了手,许是因为我们过于坚定,很多仙人开始反思自己,慢慢地,有了不少支持我和谢濯的仙人。

后来不久,西王母就为我们开了特例。

从此,昆仑的仙人便能随自己的意愿,自由嫁娶,无论对方是何方仙妖精怪,只要昆仑诸仙的另一半愿意融入昆仑,与诸仙为善,就皆可入昆仑。

在很多小姑娘的眼里,我和谢濯的爱情常常被她们形容成“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而现在,这神仙爱情破碎了。

因为我这个上仙,真不想忍受这种完全被掌控的生活了。

也是从谢濯在大殿上应“好”的那天,我与谢濯就开始准备和离的事,按部就班地,按照昆仑的规矩,一步一步来。在那前前后后小半个月的时间里,谢濯对和离这件事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和离的那天,还是谢濯主动来蒙蒙府上,叫我去月老殿前相思树下和离的。

我一直以为,谢濯对和离这件事,哪怕觉得突然,哪怕觉得不满,他也该接受了。

怎的在剪掉姻缘线的这天晚上,他突然就想不开了呢。

什么动盘古斧,劈开时空,回来逆天改命……这一件件的事,做得让人叹为观止。

我叹息。“我们的姻缘,我从没觉得轻贱,谢濯。”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当初,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眼中的杀气渐渐消散,也放下了捏住我脸颊的手。

我继续说着:“只是走到现在,好聚好散,是我能求到的最好的结果。”我把心里话告诉谢濯:“所以你想把我们的姻缘从源头上截断,如果这是你发自真心的愿望,我当然愿意帮你。因为哪怕到现在,谢濯,我也不恨你。”

他刚缓和下来的神情,忽然变得冷漠了起来。

他沉默半晌后,回了我三个字:“可我恨。”

“……”我沉默了,有点慌,“你也不至于恨我吧……你要说不喜欢可以,无法忍受我的小毛病我也理解,但这些生活琐事,谈得上恨吗?”

我心里嘀咕,偷偷吃辣偷偷喝酒竟然让他无法忍受到这种地步吗?

那这样我俩更该早点分开啊!这万一他哪天受不了了,真的在我睡觉的时候捏碎我的头盖骨该怎么办?

“我这五百年里,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恨我?”

我忍住慌乱,问他。

谢濯却没再回答我,他一挥手,袖间风刃如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四周的雪竹被斩断了不少,他一拂衣袖,断掉的雪竹在长风的包裹下,在空中转了两圈,不过片刻,一间雪竹搭建的小屋就在这竹林间建好。

谢濯不再看我,他转身向竹林小屋走去:“你若要帮我,那便来。”

他留下这句话,在走向小屋的时候,旁边的碎竹跟着他的脚步在小屋周围搭建起了一个围栏小院,小院的竹门在他走进去后敞开着,“吱呀吱呀”的摇晃声,让院门像一张怪物的嘴。

配着谢濯刚才的那句话,让我感觉,走进他的这间竹林小屋,就仿佛走进了他的什么圈套里面。

但……

为了盘古斧,为了五百年后的昆仑!

我心一横,来就来!

谢濯再恨我,之前不还救了我吗?他连打都没打过我,还舍得真玩折我这条命?

能保住命我还怕谢濯什么?

干就完了。

我迈步,直接踏入了谢濯在这五百年前,昆仑之巅下,最人迹罕至的雪竹林里搭建的小屋中。

我希望在未来的几天里,我和谢濯配合着,成功地毁掉我们当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

姻缘。

“首先,有个问题。”

竹屋内,所有的家具都是用雪竹做成的。我和谢濯在竹桌前相对而坐,桌上雪竹油灯跳跃的火光映在我俩脸上。我严肃地问他:“现在,到底是五百年前的什么时候?”

“五月十八。”谢濯答得冷漠。

我在心里掐着手指头盘算了一下。

我和谢濯是在五百年前的二月十二相遇的。今天是五月十八,我们相遇已有三个多月,这个时候的谢濯应该在……

“这时候你似乎是……”我猛地转头看向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雪的雪竹林,回忆起来了,“你不就在这片竹林里的某个地方养伤吗?”

谢濯不置可否,端起雪竹做的杯子饮了一口白雪融化而成的水。

我看着谢濯与五百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的脸,那些被日常琐碎封存的记忆慢慢开启。

我和谢濯的初遇在昆仑的二月中旬。

这个月份,昆仑外的地界有的已经开始回暖,但昆仑还是被大雪包裹着。

这片雪竹林更是深处昆仑腹地,荒凉偏僻,灵力稀薄,寻常时间,修炼的昆仑诸仙几乎都不会往这里跑,而我却偏爱这里的寂静,还有雪竹林的雪笋。

二月正是雪笋萌发之时,只要刨开雪地,就能挖到像玉一样白的笋,拿回去在滚烫的水里轻轻一焯,待笋凉掉,再配上蒙蒙自己种的香料和辣椒,凉拌一下,那滋味……脆嫩鲜辣,好吃得能把舌头都吞进肚里。

我每年都来寻笋,没想到那一年,却在这雪竹林里,寻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谢濯。

那时我还没有历飞升上仙的天劫,不过是个仙法不高的寻常仙人,而谢濯这个妖怪,虽然那时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但他散发出来的杀气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我转身要跑,谢濯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当时慌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袖中仙剑,转身就要跟谢濯拼个你死我活。

但我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见一道银光从我的耳畔掠过,又擦过谢濯的脸颊,钉在了他倚靠着的雪竹上,随后将雪竹穿透,直接钻入雪地里,不知道没入多深,但那一片的白雪却在瞬间都融化了。

若非他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就被这道银光穿胸而过了……

他……这个妖怪救了我?我意识到这件事,便在电光石火间,将手中仙剑收回了袖中。

这些动作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完全反应过来后,我已经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撞进了谢濯的怀里。

他的怀抱湿润、血腥,充满危险又满带诱惑。

我在他怀里愣住,我是个土生土长的昆仑女仙,从来没有这样待在一个男子的怀里过……

谢濯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风雪呼啸,我等了半晌,终于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我仰头一看,谢濯已经偏头昏迷了过去。

我站起身来,身上的仙袍已经染上了他的血,脏得没眼看。我打量着他,又回头看了眼那道银光袭来的方向,我那时心想,这个来历不明的妖怪被打成这样,对方甚至不惜跟到昆仑来也要给他一击,他定是惹上了大麻烦……

我或许不该多管闲事,只要将昏迷的他扛起来,交给西王母,让上仙们去审他就好了。

但我看着他的手,我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拉拽我的痕迹,我犹豫半天,到底是将他给扛起来了,没有去交给西王母,而是把他带到了我为了挖笋而在雪竹林刨的一个山洞里。

山洞简陋,但升起火来之后,总好过他在外面挨冻。

我照顾着他,本来打算等他醒来之后,就送他离开昆仑,毕竟仙人的地方,哪儿能允许一个妖怪一直在这里住着。

但谢濯一睡就是半个月,等他醒来,已经快到三月了,但我还是没办法把他送走,因为他腿废了,还一副用不出功法的模样。

没办法,我又照顾了他两个多月,这前前后后三个月的时间里,谢濯都待在这雪竹林的山洞里。

难怪他下了昆仑之巅,头也不回地就往这里走,原来不是为了陪暂时御不了风的我,而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啊!

“山洞的位置太久没去,我有些记不得了,你还记得吗?”我问谢濯。

谢濯不徐不疾地又喝了口水。

我看着着急:“你要是记得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他抬眼看我,我摸了摸下巴,已经琢磨出了一个主意:“这样,我记得你在雪竹林里养伤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离我们相遇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这个时候已经有点喜欢你了,你怎么想的我搞不太明白,但我搞得明白我自己。明天就由我去吧!”

谢濯抱着手,一副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屁话的轻蔑表情。

我不与他计较,直接就事论事:“我相信我以前是个务实的人,我明天直接去找我自己……”

谢濯听到这一句话,神色微妙地微微一挑眉。

我领悟不了他这微表情的意思,接着安排:“然后我直接表明身份,告诉她你我这段姻缘的结果,让她以后不再与当年的你接触。这样,若能斩断你我姻缘,岂不方便快捷,省事简单!”

谢濯盯着我,沉默半晌,最后说:“好。”他看着我:“你去。”

我去就我去。

定了安排,我懒得再与谢濯多言,直接去了谢濯给我准备的一个小房间。

他人还不算差,没有在这方面虐待我。

睡觉前,我看着窗外雪竹林的夜色,美滋滋地想,我可真是有个聪明的脑袋瓜,这么轻易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兴冲冲地起床了,补了一晚的觉,我这被时空裂缝撕扯过的身体终于没有那么虚了,虽然还是用不了什么术法,但走路跑跳好歹是没什么问题了。

我让谢濯给我画了当年那个山洞的大概位置,然后踌躇满志地出发了。

我想,我还能不懂我自己?我还能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一定……

我……

我还没走到山洞的位置,就捂着心口回来了。

痛,真的痛,我越靠近谢濯所在的那个山洞,我的心口就越发地痛。

这个痛与昨天被时空裂缝撕扯的痛有些不同,我会心跳加快,面色发白,手脚无力,越是向前越是发虚,就好像……我快要消失一样。

出师未捷,我直接退回雪竹林的小屋,灌了好几杯温水,才缓了下来。

我面色青白地看着谢濯:“为什么我会这样?”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房间里,吐出了四个字:“王不见王。”

“说人话。”

“一个时空,一个地方,不会有两个你。”

我愣住,呆呆地看着谢濯:“有了会怎样?”

“会消失。”

“谁会消失?”

“弱的那个。”

我看了看我现在的模样,立刻明白了。我这被时空裂缝撕扯过的身体,连术法都施不出来,当然没有活蹦乱跳的当年的我强,所以如果我和当年的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就会消失。

我拍着胸口:“还好我感觉到了不对,及时退了回来。”我安慰自己:“那等我适应了这边的时空后,再去说服当年的我吧……”

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现在的身体比较弱,我不能见以前的我,否则我会消失。但我也能感到我的身体确实在慢慢地适应这里,总有一天,我会恢复到和之前一样,变成上仙,而当年的我则会变得比我弱,如果我见到当年的我,则当年的我就会消失……

但是!

若当年的我消失了,那哪儿来现在的我?

我反应过来了,不管是我消失还是当年的我消失,这都是一条死路!

我震惊地看向谢濯。

“你竟然不拦我?”我错愕,“你就这样让我去了?”我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在第一时间的震惊诧异压下去之后,我心头“噌”的一下就蹿出来了传说中的老夫老妻之妻子的暴怒之火。

我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手探过桌子一把揪住谢濯的衣襟,将他直接往前一拉。

他胸膛抵在竹桌上,撞得竹桌哐啷作响。

我质问他:“你是真的想杀我?”

而谢濯却十分平静,他回以我老夫老妻之丈夫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寂注视。

他甚至还扯了一下嘴角,慢慢地说着他想说的话:

“你要帮,便帮。你要去,就去。”

言下之意——

你……爱死不死。

我看着他这张脸,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谢濯,你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