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已被爱情遗忘的周甲得知菲菲到达江州无疑是甜蜜而兴奋的,爱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尽管他不相信菲菲动辄签订10亿、100亿的项目,但爱情却是真实的,哪怕他不能从她伟大的事业中分得40亿元,哪怕她不还他118万元,只要她愿意给予他不渝的爱情,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菲菲到达江州城后如小海豚进入太平洋,杳无音讯。
周甲发过去的信息,半天也不回复,偶尔回复的,不是在G20峰值现场,就是在和市长共进晚餐,总之,场面都大得吓人。
七天过去了,周甲一度怀疑菲菲是不是已经回到云南大理管理她那1000万亩橘树林,但菲菲的回信却是她还在江州,要他稍安勿躁,等她签完10亿的合同,便会与他见面。到时,春宵一刻,春风一度,也未可知。
七月的一个傍晚,周甲坐在小区的长廊上,想起他与菲菲缥缈无定的爱情,不禁酸楚不已。这时,他的微信响了,原来是菲菲发来的信息:今晚21:00香格里拉酒店808房间,我等你。
打扮一新、喷着廉价香水的周甲敲开了香格里拉酒店808房间,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宛如出水芙蓉一般的菲菲打开门,“你把葡萄酒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周甲走到窗口,看看楼下,感慨万端,“可真是个好酒店啊。”
“你说什么?”菲菲转过身来,“你怎么还不走?噢,小费是吧,现在都没有现金,你到前台去领吧,我和前台说一声。”
周甲走过来,从背后拽出一枝带着初夏雨露的红玫瑰,那娇艳欲燃的颜色已然修正的玫瑰的花语。
莞然一笑,菲菲顺手把红玫瑰插入瓶中,“香格里拉就是香格里拉,总是那么贴心。”见周甲不动,“都给你说过啦,小费去前台拿。”
“菲菲,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菲菲?谁叫菲菲?”菲菲警惕地盯着周甲,“你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你报警好了,你把欠我的118万还给我,我这就走。”
“笑话,我会欠你118万?警官先生,我是在香格里拉酒店的808号房,一个陌生的男人借口送葡萄酒敲开了门,现在他问我要118万元,我根本不认识他,你们5分钟就到?好的,谢谢。”
望着眼前这个让自己魂牵梦萦三个月、姿容俏丽却又冷若冰霜的女人,周甲感到一阵的绝望,一把拿过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架在菲菲的脖子上,“菲菲,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今天给你一个机会,要么嫁给我,要么还我钱。”
“好说,好说,你先放下刀,钱的事情好商量。”吓得浑身哆嗦的菲菲说。
“我们是江州市东湖区特警,请你们马上开门!”警察在外面敲门。
“你们不要进来,我……我有刀,我……我手上还有人质。”周甲心想:完了,事情弄大了,现在不好收场了。
已经刷开门的警察看到周甲用刀顶在菲菲脖子上,便悄悄关上门退了出去,“狙击手,上,控制对面的制高点。马上召集谈判专家到现场。”
谈判专家还没有到现场时,周甲忽然想抽根烟,便在口袋里掏,这时菲菲挣脱了他的控制,拼命朝门口跑,周甲愣了1秒钟,把香烟塞回口袋,朝正在开门的菲菲追去。
“砰“的一声,对面楼上制高点M20狙击步枪发射的9mm子弹击中了周甲的后脑,他扑倒在地。
听到枪响,有些疑惑的嘉鱼问前台,“小姐,怎么回事?”
“先生,您还不知道吗,808号房发生绑架,全江州城的特警都来了。”
手里捏着808号房卡的嘉鱼快步走了出去,消失在江南夏天的夜色里。
我是在当天夜里知道周甲被击毙的,还是梁超告诉我的,离他被正式任命为江州市东湖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刚刚过去24小时。
“你看,市局刚刚通报我,周甲就死了,电话中,我明确告诉他们,周甲是我另外一起案子的重要线索,万不得已不要击毙,他们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一转眼,5分钟不到,周甲就被击毙了,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周甲死都死了,我们侦听周甲一个多月,音频资料够装几张光盘的,可是周甲和嘉华集团的联系的证据,我们并没有取得,明澄这个案子和嘉华集团是否有联系,也是没有证据支持。”
“我已经让欧阳去市局,要求移交周甲的手机,不知道市局会不会移交。”
“赵局,我觉得市局不会移交,因为嘉华集团是江州市最大的纳税企业,在江州的政坛关系错综复杂,如果他们有一张网的话,这张网现在是要发挥作用了,周甲的手机应当作为市局的结案证据保存,不久后就会灭失,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就是事实。”
“如果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师弟,我现在刚当上副局长,我这个副局长没有业绩,难以服众,明澄这个案子,虽说专案组撤销了,但市局一直很关注,你得帮我。”
“梁局,你想想,你落难了,是谁在你身旁,是我和欧阳。”
“兄弟,谢谢。”
失魂落魄回到九里香公馆区,实在是忐忑不安,嘉鱼不明白好不容易约会了个女人,为什么会横遭变故。
照理说,他(网名是“找家的鱼”)和这个网名为“晴天的云”的聊天是非常隐秘的,不会有人知道啊,晴天的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家势,他的财富,他也没有刻意炫耀这些,晴天的云应当只知道他有一家小公司。
但问题是:条件几乎是毫不出众的他凭什么可以得到晴天的云这样一个年青漂亮女子的芳心并同意和他约会呢?事情应当没有那么简单,他想他可能遭遇到了电信诈骗,只是这个团伙放了长线,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个晴天的云就会胁迫他,而他和她聊天时不经意间留下的文字便是证据。
还有,前几次他和林晴在香格里拉808号房幽会时,也许她已经拍了照片或视频,想到这,他一阵的心烦意乱。
谁能准确地知道他和林晴幽会的时间、地点,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林晴。也许静雅也知道,上次和她提过谈了一个女朋友,各方面感觉都不错,想渐入佳境时就结婚,而且,他都四十的人了,也该结婚了。
静雅问了一下林晴的一些情况,垂下眼来,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要走哇。”
七月的夜是燥热的,嘉鱼也是。
九里香公馆区是整个江州城汲取山水精华、风水最佳的一个地方。它位于东湖之滨,背靠落霞山,相传范仲淹到达江州城,在落霞山转悠了一圈,就想在此养老,但宋仁宗不肯,给他在京城购置了一处宅院。
公馆区以姓氏命名,有嘉公馆,赵公馆等,各家公馆在落霞山脚下都是独门独院,互不往来。
嘉公馆位于落霞山公馆区最好的位置,远处是一碧万顷的东湖,背靠落霞山的杏花园,一到春天,漫天的杏花开在落霞山南麓,在蓝天下,和白云一色,那云白的细碎花瓣在春风中旋转着落,是诗人眼中难以言说的流长。
嘉公馆一共有两幢6层的楼房,一幢是嘉华集团股份的董事长嘉鱼的,另一幢是嘉华传媒股份董事长静雅的。
火山灰夯实的围墙,上面种植了开着黄色硕大花朵的仙人掌,一株从南方运来的高大繁茂的小叶榕树恰到好处占据了两幢楼房之间的开阔地,从太湖运来的石头,模仿苏州园林的亭台楼阁,这些都彰显了主人的财力和表达了主人的情趣。
尽管嘉鱼和静雅在市区都有豪宅,但一到周末,如心照不宣,两人都会出现在嘉公馆,有关于嘉鱼和静雅的绯闻在江州城不胫而走。
一身从巴黎时装周上直接采购的亚麻套裙,配上一件德克萨斯手工织造的天蓝色披肩,日本北海道十分耐寒的野牛皮手工缝制的皮鞋,那些在欧洲或是美国奢侈品供应商那里直购的金银珠宝都被静雅穿戴在身。这些名贵的衣服饰物并未如愿充实主人空虚的心,它们也只有在一些名利场才能凸显自身的价值,特别是一些时髦的太太、小姐用羡慕的眼神打量并亲手摸摸衣服的质地更是将它们的价值推向顶峰。
但今天,静雅一个人在家煞有介事穿得这么华贵,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她是在等待嘉鱼时穿戴如此,也便很好理解了。
但是,那个男人今晚是不会来了,连她打的电话,他也竟然敢不接。
里海鲟鱼鱼子酱,上次嘉鱼送来的,静雅一直舍不得吃,本想今晚吃来着,但一个人吃竟然毫无食欲。嘉鱼说过,里海鱼子酱配上苏格兰威士忌,别有风味。鱼子酱和威士忌凑齐了,但讲这句话的人却缺席了。
用勺子舀了一颗鱼子酱放入口中,如书上说的那样,让它在舌尖盘旋滚动,用舌尖和上颚轻轻顶着,稍稍用力,鱼子酱的膜便慢慢破裂,富含卵磷脂的卵黄便在舌尖上肆意流淌,呷一口威士忌,一股高纬度地区大麦麦芽糖发酵而成的酒精的香气在舌尖缭绕着上升,妙不可言。
越吃越生气,越生气越吃。
一颗、两颗、三颗,一勺、两勺、三勺,满嘴的鱼子酱抵住上颚,静雅似乎能听到鱼子在她口腔中破碎的声音,如她的心一样,吃着吃着,她的眼角溢出了泪水。
“叮咚”,是电梯上五楼的声音,这个时候,还有谁会上来?莫非是嘉鱼么,静雅的心霎时欢快起来,但瞬间又跌落到阴暗冰冷的湖底,“电话都不接,怎么可能会上来?”她寻思着,“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静武想要表现出气宇轩昂的气质,但显然他的表观力是入不了好莱坞的殿堂的。
他挨着静雅坐下,“姐,你喝酒啦?”望着还剩下几颗鱼子酱的空盘子,抱怨道:“也不给我留点。”
“静武,情况怎么样?”
“姐,我办事,你放心。”静武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喝了一口,“这洋酒就是好,一点也不上头。”他叹了口气,“按照你的指示,把周甲敲诈我们的100万都要回来了,另外,还加收了18万,同时,也打击了嘉鱼的小情人林晴,只是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周甲认出了林晴,一直把林晴当作是和他聊天的菲菲(发给周甲的菲菲的照片都是林晴的空间下载的),并在嘉鱼预定的香格里拉酒店的808号房劫持了林晴,最后,警察击毙了周甲。”
“这是两件事情,你非得办成一件事情。”
“姐,你不觉得这样更妙吗?我们借警察之手除掉了周甲,这样明澄的案子便再无线索了,我们后顾无忧了。”
“明澄的案子虽说解决了,但警察会通过香格里拉的预定信息找到嘉鱼,这样,嘉华集团便会彻底暴露在警察的视线中,而且,你们和周甲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警察都会查的,还有,谁能保证经过这次事件,林晴和嘉鱼不会再续前缘呢?”
“姐,解决一个是一个,我们和周甲的一切联系都掐断了,警察如何反查,也会无功而返的,至于林晴和嘉鱼会不会再有联系,得看你安排的暮雪能不能起到作用。”
“对,暮雪。”
“感觉有些对不起周甲。”静雅叹了口气,“他一直把我当成他失散多年的姐姐。”
“姐——”静武不满地嚷嚷,“都什么时候啦,我才是你亲弟弟。”
“是堂弟。”
位居高位,梁超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毕竟,明澄的这个案子还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提出要把我调到分局,让我担任重案组副组长,但我知道他无非是希望我侦破明澄案,至于副组长,只是一个虚名,我拒绝了。
我在太平桥派出所很自在,我虽然30好几了,但似乎已是看淡了功名,看破了红尘,明澄这案子我也想侦破,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周甲已经断了,再建新的线索已经不可能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取得痕迹物证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而且,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周甲和嘉华集团的联系,却没有取得任何证据。
侦听周甲两个月,只是听到了菲菲变着法儿向周甲要钱。听说香格里拉808号房案件是因为周甲认出了菲菲,那么,弄清这个菲菲的身份就显得尤为重要。
梁超的电话。
“师弟,你猜菲菲是谁?”
我一愣,“谁呀?”
“江南理工学院毕业的,和你一届的。”
“林晴?!”似乎那一届江南理工的毕业生中,和我还有些联系的女生也只有林晴了。
“师弟好眼力。”梁超长长地嘘了一声,“我们通过反向侦查,诈骗周甲的微信账号的IP地址是在云南大理,但是赃款几经转移却最终汇入江州市的一个私人银行卡,这个银行卡是几年前丢失的。”梁超叹了口气,“犯罪嫌疑人的反侦查意识很强。”
“依我的判断,林晴是不会去做电信诈骗的,她自视甚高,而且有林氏集团这个靠山,并以林家大小姐自居,她是以嫁入豪门为己任,她根本没有这个闲工夫。”
“你这个判断是对的。林晴根本与本案无关。我看过市局的结案笔录,周甲一直以为林晴就是和他聊天的菲菲。”
“看样子,犯罪嫌疑人盗用了林晴的照片,我们可以去林晴的微博或是空间看看。”
“香格里拉酒店的808号房只有VIP客户才能预定,你猜是谁预定的?”
“肯定不是林晴,如果我没有犯错的话,应该是嘉鱼。”
“师弟,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调到区局了吧。”
“师兄,我在太平桥派出所挺好的。”
在太平桥派出所,我主要负责辖区内的治安案件,之所以这样安排,大致是因为我从警官学院毕业那年通过了司法考试,当时,我是所里唯一有证的人。安邦所长当时说,“这下好了,不会再有人说我们不依法行政了。”
所里的内勤玉露今年25了,警校毕业,是欧阳的师妹,模样倒也周正,眉清目秀的,她家里条件比较好,父亲是搞市政工程的,在衢州街上有30多间铺面,每年光是租金就得有300多万。他们家在中山东路拥有半栋楼,全部用来出租,房间都是隔出来的,每年的租金又是天文数字。
玉露是否对我有好感,我并不知道,但她不讨厌我,我是知道的。
有一次,安邦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客气地递给我一支烟。
“小七。”他的脸上浮起一朵神秘的笑,如昙花一现,“你今年多大了?”
我猜想他是要给我介绍什么样的姑娘,“安所长,我年龄您是知道的啊。”
“嗯,30好几了,也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想成个家?”
“没有对象,怎么成家?安所长。”
“你嘛,警官学院毕业的,业务能力自然是没的说,人品也还端正,模样也说得过去,就是家里条件差了些。不过人家姑娘也不看中物质,人家有30多间铺面,100多套房子,你要是娶了人家,什么没有?依我看,至少可以少奋斗50年。”
“安所长,是你未经授权说的,还是人家委托你说的?”我已经知道安邦说的是谁了。
安邦所长脸上又浮起那种难以捉摸的笑,“你考虑一下吧,周末前给我答复。”
“安所长,婚姻岂可儿戏,为了慎重起见,我考虑三个月吧。”
“要三个月?”安邦大为诧异。
“民事一审都要六个月啦。”
自安邦说了这件事情后,我再与玉露见面时,便有了些拘谨和不自在。
我仔细打量玉露,愈发觉出她的可爱之处,她皮肤本就白皙,又抹了一层淡淡的粉,纯粹是多此一举,溜溜圆的杏仁眼黑白分明,一笑,就会露出白白的如贝壳一样的牙齿,身材也还好,在警服下勾勒出的无疑是徐渭《墨葡萄》中略带的丰腴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