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王朝旧迹

南池子浮生往事

一 英宗复辟线路图

我一直在琢磨一个历史细节：景泰八年（1457）正月十六，石亨、徐有贞、张、曹吉祥、杨善这一干人，是怎么把太上皇朱祁镇从南宫给搞到大内奉天殿里去的？这貌似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首先，这不是一次里应外合的政变，虽然用他们的话叫“复辟”，但的确是一个小团伙密谋使然。小团伙有的人是心甘情愿的，有的人就是投机分子，譬如石亨，亲眼所见景帝朱祁钰病入膏肓的状态，赌一把，将来邀功请赏；像徐有贞，与景帝重臣于谦素有嫌隙，想出口恶气；还有是真心爱戴英宗朱祁镇的，像杨善、曹吉祥。但英宗被圈禁八年，他们没机会叩拜上皇，太上皇长啥样都模糊了，更遑论与之密谋了。其次，囚禁太上皇的崇质宫（也称崇质殿）宫门太过结实了，最简单快捷的方式是整点炸药，但徐、石等人是靠着刀砍斧凿，费老力气凿了半天，还是没能凿开，最后是把墙垣劈开一个豁口才冲进去的。这么大动静，费时费力，还能成功，说明此地并无重兵把守。

当这一干人扑通跪倒在朱祁镇面前时，只见他枯坐灯下，一脸蒙圈，面有惧色，心想：难道那个赖下我皇位的弟弟来弑杀我不成？便颤抖着问：“你们谁啊，干吗来的？”这几人齐呼：“请陛下登位。”于是“有贞等助挽之，掖上皇登辇以行”。这时原本漆黑晦暗之夜忽然“天色明霁，星月皎然”，正月十六，圆月清辉。众人至东华门前，守军阻拦被朱祁镇喝住：“朕乃太上皇也！”喝令守兵赶快滚去开门。

一般叙述“南宫复辟”这段历史都是这样的（参见《明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五）。但我琢磨这些细节或许并非如一般叙述的那么简单：潜入南宫，凿门，破墙，交流复辟，再拉着太上皇奔紫禁城，这个时间磨蹭得够长了。所以我不认为朱祁镇还有闲情逸致起驾什么车辇，一是这些叛了景泰皇帝朱祁钰的人还是很心虚的，他们都算不上朝廷的实权人物，只有石亨算是个京师团指挥，可以调派一些兵士，徐有贞只是个翰林侍讲，其他人都是太监和低层小官，鬼鬼祟祟潜入南宫才是，怎么会还抬着辇子这么张扬，难道兵部尚书于谦傻了吗，聋了吗？而且抬辇子占人手，这可是政变啊，风声走漏，还不捏死他们几个？虽说死士有必死的气概，用徐有贞对家人说的话是：我要是回来呢，就还是个人；回不来呢，就变鬼了！谁有心思去抬辇子？虽说从明英宗被监禁的南宫崇质殿到东华门有一定的距离，但彼时三十出头的英宗朱祁镇，一看要重见天日拿回自己的皇权大位，还不跟打了鸡血般血脉偾张，跟着这一干人健步如飞跑向东华门，还车辇前行，太慢！据载，英宗一路不忘问东问西：“你叫什么？”“他叫什么？”想着这次重回宝座后，一定重赏这几个人。几个喽啰还得充分表白自己的身份——太上皇复辟后可是有赏的。其实徐有贞、石亨在朱祁镇做正统皇帝的时候都被召见过，杨善还是那个从瓦剌也先蒙古帐里把朱祁镇迎回北京城的鸿胪寺官员。只是，八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慌乱与欢喜交织，从崇质殿到东华门、奉天殿，最短的距离却隔绝了思绪万千的八年时空。

是的，被圈禁八年之久的朱祁镇自己也想不到有东山再起之日。南宫八年，虽说生了九个孩子，却不得迈出宫门一步，宫院长期没有维修，变得破烂。这且罢了，后来景泰皇帝还派人拆走一些建筑的石栏杆，大殿之外的平台没了栏杆，不小心就会跌下去，好不恓惶的太上皇囚徒。夏日，他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发呆，后来大树也没了，他那小心眼弟弟说是怕树高林茂藏个刺客什么的，对太上皇不利，其实他是不是怕哥哥会爬上树去瞭望近在咫尺的大内，诅咒他赖下的皇位呢？反正，这些大树都被砍走去修大隆福寺了，朱祁镇连个纳凉的树荫都没有。

还有，整个崇质宫，没个伙房，宫门被注了铅的大铜锁锁住，只留个小门给里面送饭食。八年里，朱祁镇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因为“土木堡之变”铸千古大错，当年的明英宗被蒙古瓦剌部掠去，“北狩”了一年，弟弟朱祁钰被于谦等人推上皇位，自己被“遥尊太上皇”，回来就没机会进紫禁城大内了，直接被送进皇城东南方的南宫，去面壁反思。

赘述一通君臣合力疾行去复辟的过程，是为了确定当年明英宗朱祁镇被软禁的准确位置。它离宫城并不很远，朱祁镇可以欢快地跟着一群叛乱分子跑向宫城的大门——东华门。

软禁明英宗朱祁镇的明朝南宫（后俗称南城、小南城）就在今天南池子大街一带。原本明清两朝，这一带是皇城重地，在城墙围合之内，与宫城（紫禁城）相接，在其东南侧。民国政府建立后，皇城的围墙，北、东、西三面全部拆除，今天只剩下自天安门向东延伸的南墙，即红墙。而原本皇城内的皇家机构用房在城墙拆除后被拥入的百姓据为居所，逐渐形成胡同交织的居住区。用今天的地图来描述：出东华门东南方向，东至南河沿大街，西至南池子大街，北至普度寺，南至红墙。当然明朝那会儿没有这么明确的街区划分，那时候只是以城墙围绕，城墙之内又有宫院形成独立区域，我用今天地图描述只是想简述一下南宫的大致范围。

南池子大街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