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忆蹙眉,心中疑惑。
“六月底?你跟我扯呢?”
“6月28号下午三点,云城飞江城那趟航班,哮喘发作的那个小女孩是我外甥女,你救了她。”
他的语速要比以往稍快,声音也微微发颤。
那趟航班上,从未发生过这件事。
没有发生过的事,陈言清却说得头头是道。
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因过敏而起的红疹,林忆恍然大悟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林忆因为巨大的恐惧快喘不过气,跌跌撞撞要跑出去;
陈言清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恳请她留下。
“滚开!”
林忆大声呵斥,陈言清的手被狠狠甩开。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找吴之宁理清楚。
林忆扫视着人群,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大声呼唤着。
“在这呢。”
林忆着急忙慌地朝着他奔去,吴之宁仔仔细细打量了林忆一番。
看到她安然无恙,虽心里难过但也暗暗松了口气。
“没过敏就好。”
“吴之宁,我要问你几件事。”
林忆语气很是急促,突感一阵眩晕,喉间也有浓烈的血腥味。
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吴之宁赶忙把她扶住,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先去我家。”
吴之宁的公寓距离饭店并不远,两人步行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可以问了嘛?”林忆急切地看向他。
“先把水喝了,慢慢说,慢慢问。”
吴之宁带着几分看破的了然,他早就知道林忆会来问,所以等着她。
“陈言清说6月28号,我救了他外甥女。可是这件事在我的印象里是没有发生过的……”
吴之宁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沉着声。
“陈言清当天跟我提起过,我甚至还从新闻上看到了你。”
“我当时就想联系你,我用尽了一切方法找你,但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儿,仿佛没存在过。”
林忆转过来的那一个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然后逐渐是不可置信。
“所以在今日之前,我们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你们的人生或者可以说是剧本,都已经改变了,就我的没有改,对吗?”
林忆心里已经浮现了答案,可是她不能接受,她很希望吴之宁可以骗她。
看她蓦地红了眼眶,吴之宁终是没有对她说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忆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她诉说着不公。
“我都重来一次了,我还是改变不了我自己的命,为什么!”
泪水汹涌夺眶而出,林忆歇斯底里地撒裂着嗓音。
“我只想活下去,就只想活下去啊。”
吴之宁俯身动作轻柔地帮她拭泪,林忆侧脸躲开了。
他只能紧紧握住了林忆的手,安慰道:“别哭,会有方法的。”
为了你的生命,我可以献祭自己;
不要害怕,再不济还有我的命给你作保。
“之宁我怕呀,我是真的怕。”
“我害怕死,我不敢面对了。我经历过一次,我是真的怕了。”
林忆唇边留下深深的渗血齿印,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滚烫地砸在吴之宁心头上。
不行,她绝对不能死;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哪怕伤害了所有人,她都要活。
林忆猛地用力推开吴之宁,笑中带恨,变得狠戾。
“我们几个人中,就陈言清的剧本改动最大,是不是我把他杀了,我的命就能改变?”
“对,把他杀了,我就可以活。”
“我要把他杀了,现在就杀了。”
话音落下,吴之宁身体仿佛被万千利箭刺穿,僵硬着发颤:“林忆,你疯了。”
“我想要为自己活着,就是疯了吗?”
林忆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冷眼瞧着跌坐在地的吴之宁,似笑非笑。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呀,你不能这么说我。”
“如果你拦我,我也会把你杀了。”
林忆顿时咳得厉害,看向吴之宁时眼里都咳出了泪,俨然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林忆,你怎么了?”
她再也压抑不住那股血腥,黑红的鲜血从口中溢出;
剧烈的疼痛让她苟延残喘,漏了风似地呵着气。
吴之宁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林忆,林忆……我送你去医院。”
“别动我。”
林忆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而又似乎清醒过来,喃喃道:“错了,都错了。”
“错什么了?”
吴之宁不明所以,他跟不上林忆的逻辑。
“我好好对陈言清的时候,我没有任何不适;我今天开始恨他,我又头晕又吐血。”
“6月28号那件事,更像是设定好的,设定好他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而爱上我。”
“我一对他不好或者他不爱我了,我就会没命。”
林忆忍着疼痛说完一大段话,无力地摔进沙发。
“你现在摸清楚了你的世界规律,这不就解决了嘛。”
吴之宁如释重负地扯开唇角笑了。
林忆爱陈言清,这太简单了。
林忆蜷了蜷身子,太恐怖了,自己竟然要被其他人决定生死大权。
“解决?”她暗自嘲讽,尾音稍高。
“我的命只要不是我自己把握着,就不算解决。”
“要我爱陈言清,我才能活,凭什么?”
林忆越说越激烈,脸色开始涨红,抨击所有。
“我重来一次的一切不幸,都是陈言清带给我的;
还要我爱他,我恨不得让他下地狱。”
“这样的一切真令人作呕。”
林忆甚至开始怀疑起前世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许从来就不是爱吧。
如果重来一次的代价,是必须要把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给另一个人,她宁愿死。
“明明都有解决的方法了,你为什么那么倔呢?”
吴之宁眉头紧锁,略带生气地说道。
“你有为我的死感到悲伤吗?”
林忆双眼迟滞没有光彩,失去了为蓬勃生命的灿烂。
“我走了,还有你别插手我的事。”
门没关紧,慢慢罅开一条缝。
地板上的斑驳血迹,更加刺痛吴之宁。
他想追出去,可最终还是消散了这个念头。
吴之宁想他是疯了,才会说出这些话。
林忆恐怕也得把他记恨上了吧。
黑暗的夜里,一切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
在门隙投射的微光下,那抹红映入林忆的视线。
“红包。”
林忆扶着桌哭着哭着又笑得癫狂,仿佛有人掐住了她脖颈,要逼她驯服。
她不服,就要死。
林忆心中的恨意隐藏不了,要真的逼狠了;
她一定会杀掉陈言清,结束这个不平等的世界。
厚厚一沓红钞票被林忆用力甩向空中,她疲累地闭上眼;
眼眶里的泪被挤压出来,在脸颊上流淌留下一道道泪痕。
“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改变我。”
她一定要咬紧牙关,才能成为真正的林忆。
“不要怕,别怕忆忆,会好的会好的。”
林忆轻轻拍着胸膛,像小时候那样儿自己安抚自己。
过了几日,林忆如约去参加了一中的转校生入学摸底考试。
透过窗看着熟悉的景象,她内心不禁感慨,回不到原点了。
“15号考生,出来一下。”
“15号考生。”
思绪被打破,林忆恍了恍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老师怎么了?”林忆轻声询问。
“跟我来下办公室。”
林忆跟随着年轻的女老师走,在门外就听到了里头的争吵。
“这个苗子不错,搏搏说不定可以进京大,归我了。”
“白繁你别太过分了,啥好苗子都归你们一班,到时候啥奖都是你拿。”
两人各不退步,下一秒就要动起手来。
“老师好。”
见人来了,担心白繁又先下定夺,周文高声说道:“让人家小姑娘自己选。”
白繁啧了声,她真是给周文脸了。
“林忆,我是白繁白老师。”
“我是省重点金牌数学老师,你当我的学生,包你上京大,我们合作共赢。”
白繁极力推销自己,这样的好苗子实在不能放过,也不能拱手相让。
“我选白老师吧。”
林忆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她要看看偏离轨道是不是还会变相地滚回去?
白繁高兴地拍了一下掌,大声失笑:“周文你看看我的人格魅力,非同寻常。”
“我的宝贝学生,老师带你领校服去。”
白繁亲昵地揽上她的肩,林忆不明显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一路上白繁絮絮叨叨,林忆默默听着时不时应答两句,多听少说。
“行行行,那我现在就回来。”
白繁挂电话后一脸歉意,颇有遗憾。
“老师突然要开会,只能下次再带你去撸串了。”
林忆笑得乖巧,软声道:“没事的老师,您先去忙。”
下楼时林忆错脚踩空,抱着的校服掉落在地,
刚想跑下去捡,顺着楼梯望下去,林忆那一瞬间想逃。
陈言清看到她眼里溢出的恐惧,步伐没有再向前,停留在了原地。
“我帮你拿吧。”
“不用!”
林忆戾声拒绝。
陈言清拦住了她,语气卑微:“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
林忆对他的厌烦表现得露骨,远离了他几步。
“你跟踪我,又问我有没有时间?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我没有跟踪你,我是来学校拿资料,然后看到你,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忆无法看到他这样子,就算是报答上辈子他对她的好吧。
长廊一角,午后柔光给少年覆上朦胧,微风带走不了他们之间的印记。
“你想说什么?”林忆尽量表现得毫不在意。
“6月28号那件事……”
林忆怒目而视地打断他的话,她不想再听到这件事。
“我救了你外甥女,所以你喜欢我。
那如果是另一个人救了你外甥女,你也一样会喜欢上她。”
陈言清抿抿嘴,原来林忆心里是这样想的。
“从那之后,我总是能碰到你,可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陈言清的声音染上委屈,低声控诉林忆。
“我之前也不确定我喜欢你,直到我看到你小小一个人,坐在公园长椅那边打电话边哭,我很心疼。”
“丢狗那件事,也是我计划好的。我想让你重新记起我。”
“然后你来图书馆找我,带我去你家,我以为你已经记起我了。”
风吹乱了林忆的黑发,她扭过头去;
陈言清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扰好头发,又犹豫不决地收回去。
几秒后,陈言清听到了林忆隐忍的哭声。
“你不该喜欢我的,我只想享受你对我的好。”
此时此刻,林忆才发现对陈言清欲壑难填。
林忆不是怀念陈言清,是怀念那个时候为她付出全部的陈言清。
“如果你爱我,你就必须要让我踩着你的资源往上爬,我会利用你。
你帮不了我了,我就会头也不回地把你撇下。”
感情总是不讲道理。
也别为付出真心后悔,失去它的人更亏。
时间过去了很久,林忆听到陈言清轻声而坚决的回答。
“我愿意,我愿意让你利用。”
陈言清庆幸他还能被林忆利用,还有机会留住她。
林忆哭得更大声,脸埋进怀里的校服,肩膀忍不住抖动。
“你真可怜啊,陈言清。”
“你比我还可怜。”
她要爱陈言清,才可能活;
而陈言清只能爱她,无缘无故的爱,毫无底线的爱。
陈言清何尝不比她更可悲?
“等有一天你发现了真相,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荒唐的。你也跟我一样,会疯的。”
林忆一字一句加重,阳光刺进她因久哭而酸痛的眼微眯了下,陈言清立马侧身挡住光。
陈言清俯身看到她眼里像神明一样俯视质疑却又带着悲悯。
“我不怕。”
爱是不平等的,陈言清愿意做那个多付出的人;
愿意做那一个为林忆托底的人,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