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春雷,将三月的开封从漫长的沉睡中惊醒,也惊起了整座城市万紫千红的奢华。
一时间,迎来送往充斥坊间,歌舞升平流连市肆,摩拳擦掌行诸道路,阳谋阴谋塞满朝堂。
人是天南海北的人,物是东海西域的物,事是前朝旧堂的事,恨是念兹在兹的恨。
好一抹动人的悲喜,好一出撩人的戏曲。都在诉说着这座城的过往,没有人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喜怒哀乐,只有人会记住痛彻心扉的爱恨情仇。
柳树呀,在离别时坚强;
桃花呀,在山寺里寂寞;
牡丹呀,在瞩目中枯萎;
杏花呀,在迷茫时惊艳……
你若走失在这里,那么你穷尽一生也走不出这百转千回;
你若爱上这里,那么你从始至终也赢不回她的回眸一笑。
这就是开封,这就是开封的时代。
这是个随心所欲的城市,这是个随心所欲的年代。
“关门——”
开封府右厢公事干当胡觉一声长啸:“不准说话,不准私相授受,不准闲杂人等出入,违者,大杖伺候。”胡觉坐在门口,衙役站立两旁,威风凛凛,虎视眈眈环视全场,众衙役立即将邸店内所有人关在各自房间,大厅内只剩下一众衙役。
“人怎么还没到?”胡觉小声嘟囔了一声,此时,那不自信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看得出他很急迫想见到这个人。
一名小衙役心领神会,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上前,向胡觉报告,说:“遵照您老吩咐,早就让人去请了,估计很快便能到。”
这时,又一老衙役探身到胡觉面前,道:“官人。按制,咱们只管街头争斗之事,这人命关天的事,是不是要往上报,让上头来处理?”
确实,按照大宋律令,胡觉担任的右厢公事干当,只能处理一般的争斗诉讼,人命官司是要知府会同府衙诸判官、推官等相关官员审理,老衙役说的合情合理。
胡觉白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的官服,清了清嗓子,问:“你可知我是怎样坐到这个位子的?”
老衙役被问住了,想了想,凑上胡觉耳朵,想说私密话。
胡觉扣了扣耳朵,道:“大声点儿——”
“大声?”老衙役犹豫片刻,也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官人能坐上这个位子的原因,这个,整个开封府谁人不知,官人的大舅子是吏部主事。”
听了这话,胡觉从太师椅上滑了下来,官帽也差点儿掉落,胡觉一手扶住官帽,一手撑地,起身,用手中的扇子拍打着那老衙役的帽子,啐道:“断案!断案!断案!——老子能坐到这个位子,是因为在应天府断了七十二起命案。记住了吗?”
那最后一句“记住了吗?”响彻全场。
老衙役缩着头,扶着帽子,唯唯诺诺,道:“记住了,记住了。”
早有一旁小衙役,挤开老衙役,一边呵斥一边赔笑道:“老家伙喝酒喝的脑子坏掉了吧!官人,别给他一般见识。”
小衙役扶着胡觉重新坐下,“官人,咱们,一切都听您老的。”
胡觉理了理衣装,道:“把那个——什么——嗯——”
小衙役瞪大了眼珠子,望着胡觉“嗯”了半天,眼疾“嘴”快,冲着老衙役,道:“看你把官人气的,都忘了要干什么了,官人,要叫报案人是不是?”
“对——报案人,叫过来。”胡觉道。
“哎——”小衙役拖着尾音高兴而去,不一会儿,领着两人来到面前。
胡觉斜着眼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两人,一个四十上下年纪,肥头大耳,留着八字胡,带着粗布幞头;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青罗衫,头戴青纱帽,太学生模样。
“怎么两个人?都是报案人?”胡觉问。
小衙役凑上前,指着那年轻后生,道:“这个是报案人。”
“这个是?那那个胖子是干什么的?”
小衙役笑道:“那胖子是邸店老板。”
“叫他干什么?”
“他有话要跟您老说。”
“那就说吧!”
“这个——”小衙役犹豫了,问:“大声说?”
一听这话,胡觉记起了刚才老衙役那出,生怕这老板也说出什么拦不住的话来,便道:“那就——上前来说。”
“哎——”小衙役点头哈腰,招手叫来老板,店老板也是点头哈腰,上前,小声说道:“这位官爷,能不能不封店呀,小的小本买卖,封不起啊!您老要是能通融通融,咱家一定记得官爷的好。”
胡觉听懂了老板话中的意思,刚想笑脸相迎,余光却瞥见了一旁的老衙役,他觉得那老衙役似乎在笑话他,顿时瞪着大眼,拿起扇子拍打起老板的幞头来,一边拍打还一边叱骂:“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你可知死者是何人?”
老板被打得晕头转向,抱着躲到一边,小衙役见状赶忙上前,拦在胡觉和老板中间,摸着头,问:“谁呀?不认识呀!”
胡觉道:“那可是戚文举先生。”
“官人认识他?”
胡觉道:“我当然认识。我在应天府时便认识他老人家。官家钦点他参与编修《册府》……什么来着……”
胡觉歪着头问身边的小衙役。
小衙役摸摸头,拉着脸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道,要不我去问问官家?”
“册府元龟。”这时,站在一旁的年轻后生说道。
“对,册府元龟。”胡觉看了一眼那青年,摆摆手,说了声“滚”呵退小衙役,清了清嗓子,继续问:“就是你第一个发现戚先生遇害的?”
“正是。”
“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姓朱名戬。”
“何方人士?”
“吴门人士。”
“因何来此住店?”
“我不是住店的。”
“你不是住店的?”胡觉一听这话,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门道。哼,你既然不是住店的,那为何到此?还知道册府……册府元……什么来着?”
一旁小衙役快步上前,接话道:“册府元——鳖!”
“鳖?不像呀!”胡觉想着。
“《册府元龟》。”一旁的老衙役道。
胡觉觉得自己又被侮辱了,他又拿起扇子要打小衙役,口中还念叨着:“鳖,鳖……”,小衙役吃了上次的亏,只让胡觉打到了两下便跑开了,胡觉最后那一下只得打在自己手中,勉强算是凑足了三次,“鳖……我看你就是一头鳖仔子。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你说到我还知道《册府元龟》。”年轻后生道。
“对,你还知道《册府元龟》。你跟戚先生什么关系?快快说来。胆敢隐瞒,打你屁股。”胡觉道。
年轻后生掸了掸衣服,道:“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探望戚先生,没想到一来到便发现戚先生遇害了。”
胡觉问:“家师是谁?”
老、小衙役都听出了胡觉不该也跟着说“家师”,但因为都挨过打,只得忍住笑。年轻后生微笑着说:“家师翰林学士杨亿。”
“还笑,笑什么笑?严肃点!”胡觉现在就看不得别人笑,一笑就觉得是在嘲笑他这个乡巴佬!
胡觉招手叫来小衙役,悄声问:“杨亿是谁?”
小衙役不知道,挠头,又招手叫来老衙役,问:“官人问杨亿是谁?”
老衙役混迹开封府几十年,整个京城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里至公公娘娘,外至和尚道士,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他不叫不上来名字的。
“杨亿?”老衙役捋捋胡子,问那年轻人道:“莫非是正奉旨编修《册府元龟》的翰林学士杨亿?”
年轻后生昂头道:“正是。”
胡觉伸了伸手指,叫来老衙役,悄声问:“翰林学士几品?”
老衙役低声道:“正三品。”
一听这话,吓得胡觉又从太师椅上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