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固原郡,人称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历来就是兵家要地,拱卫关中的萧关就在这里,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六次北巡于此。
前几年也有一个皇帝北巡,引得突厥叩关,固原郡因此死了许多人,到如今都没有恢复元气,民生显得有些凋敝。
贞观四年七月,固原郡下属平高县!
“散开!散开!”随着呵斥声响起,一群人冲过来,守在房子外面。
一名佩刀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坚毅的脸上神色很是严肃。
“是薛典史来了!”围观百姓话语中带着欢喜。
“有薛典史在,肯定能很快抓到凶手。”
薛云没有听到百姓议论,大步进入房子,因为光线一暗,不由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薛典史来了,麻烦你看一下,我这侄儿是被何人所害。”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悲伤中又带着愤怒的神色说道。
“职责所在,并不麻烦,还请田主簿外面等一下。”薛云叉手一礼道。
“我要出去?”田义指着自己,惊讶的说道。
“主簿有所不知,典史勘验现场,需要查看足迹,掌印等痕迹,你在里面,可能破坏痕迹,增加破案难度。”一个中年人解释道。
“好,我在外面等。”田义点点头向外走去。
“典史勿怪,主簿这是第一次到案发现场,所以不知忌讳。”中年人对薛云说道。
薛云面无表情,不得破坏案发现场,这个道理很多普通百姓都知道,一郡主簿会不知道,那才是笑话,分明是不在意。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薛云也没有办法,何况还不止大一级,田义这个主簿可是八品上的官,说来他这个典史很尴尬,虽然属于官员,却没有品级,所谓不入流的官就是指他。
幸而比小吏要好,至少有升迁的可能,不像小吏,一辈子都是小吏,想要成为官,非常困难。
房间不大,揭开一道芦苇帘子就是卧室,一个人正扑在地上,只是没有了脑袋。
鲜血已经被泥土吸收,只有一滩猩红的痕迹,散发着血腥味。
薛云仿佛没有嗅到一般,先看看四周,随后走到尸体前面蹲下。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穿越居然会成为一个掌管刑事的典史。
平高县有县令一人,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县尉一人,薛云这个典史是县尉下面的官。
县以县令为长官,其下有县丞为通判,主簿为检勾官,县尉为判官;县丞和主簿相当于县令的助手,协助处理政务,县尉则是执行者,说来县尉的实际权利还在县丞和主簿之上。
被人砍了脑袋,没有深仇大恨可做不出来,毕竟砍头可没有那么容易,除了力气大,还得武器锋利。
看看伤口,很是平整,地上没有头发,说明凶手是有条不紊砍下的头颅,很可能当时受害者已经昏迷或者死亡,因为身上并没有绳索捆绑,手腕也没有捆绑痕迹。
现场并不凌乱,说明死者很快被制服,而死者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又是世家子,拳脚功夫还是会的,能轻易制服他,如果不是熟人出其不意,就是一个高手。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因为关西长年受到游牧民族的威胁,所以都有危险意识,拳脚兵器,骑马射箭,多少都会一些,更不用说家里有钱的世家子弟,读书习武那是必须的事情。
“死者是什么人?为何独居于此?”薛云问道。
“回典史,死者是田主簿远房侄儿,名叫田文,独居于此是为了向主簿请教学问,以备来年科举。”不良帅陈善回答道。
贞观二年,当今皇帝李世民下旨,各地召集不良闲汉帮助地方衙门缉盗,命名为不良人,统领为不良帅。
此举一来是为了减少社会闲散人员,二来也是利用他们更了解偷摸盗抢的习惯来抓捕捉拿盗贼。
朝廷这个政策也是无奈的举措,毕竟国家还没有完全从战乱中度过,除了近畿地区,外面还很混乱。
府兵需要良家子才能加入,而且府兵属于国家基柱,不能掺杂一些不稳定因素,这些闲汉青皮就只能另外想办法。
薛云觉得,这个办法很像当年国家安置闲散人员,成立城管是一个性质,当年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安置工人后代,社会闲散人员剧增,社会治安也变得不稳定,所以才做出如此安排。
事实上两者除了名字不一样,干的工作都差不多,而且一样的让百姓厌恶。
“立即彻查田文熟悉的人,看他和谁结怨,无论大小冲突,全都查清楚。”薛云吩咐道。
“喏!”
“让行人来查验一遍,死者确切死因和死亡时间。”薛云补充了一句。
“喏!”
行人也就是验尸官,也叫仵作行人,因为他们的手艺都是家传,算是一个行当,所以叫行人。
薛云又把现场仔细观察了一遍,没有找到足迹和手印,只能起身走出房间。
这三年来,他对手下多次强调,要保护现场,利用足迹和掌印破了几起案子,有外人知道,也就不奇怪。
虽然给破案增加了难度,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薛云对于破案的知识,了解也不多。
“薛典史,怎么样?可有杀害我侄儿凶手的线索。”田义问道。
“现在只知道,凶手很厉害,武器锋利,田主簿你可知道,谁恨田文?杀人还分尸,没有天大的仇恨是做不出来的。”薛云问道。
田义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道:“我这侄儿或许有得罪人,不过要说深仇大恨,还真谈不上,我也想不到,谁会砍他的头,让他死无全尸。”
“也不一定是让他死无全尸,有可能拿人头去祭奠,如果田文没有仇人,那会不会是田家的呢?”薛云又问道。
田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再次摇摇头道:“我们田家虽然也有得罪人,不过一向与人为善,到也算不上生死之仇。”
薛云暗自瘪嘴,田家的所作所为,他又不是不知道,或者说大多数世家都是如此,背地里没少巧取豪夺。
世家不巧取豪夺,家里怎么可能那么多地,又哪里来那么多的佃户,家奴。
生意上打压同行,开设青楼赌场,这些地方都有可能得罪人,那些被迫害的人,怒而杀人或者杀人报仇,都有可能。
想到会有很多嫌疑人,薛云就有些头大。
“田主簿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薛云说道。
“好,就有劳薛典史了。”田义疲倦的行了一礼。
县城出现人命案,传得很快,不过半天,大多数都听说了,也因为如此,汇聚回来的消息很多而且有些还很离谱。
薛云一一分析,想从中找到线索。
行人检查过后确认,田文是活着的时候,被砍下的脑袋,并没有其它死因。
“典史,我们查了,那个田文还真没啥仇人,即便和人有口角,也不至于杀人。”徐善汇报道。
“不对吧,因为口角打架,甚至杀人的事情可不少。”薛云身边的席君买说道。
徐善并没有席君买年龄小而轻视他,都知道他是薛云的心腹。
“一时冲动而杀人是有可能,但是不至于还砍头。”徐善说道。
“那倒也是,杀人案件,一般不是仇杀,就是情杀,田文可有心仪的女子?他已经二十,怎么还没成亲?”席君买好奇的说道。
席君买是安定席家的人,不过已经没落,安定又被突厥多次祸害,席君买和母亲,五年前逃难来到平高,其母两年前病故,薛云无意中碰到就收留了他。
整个县衙,识字的人都不多,所以薛云一边叫席君买读书识字,一边让他跟着打下手。
没办法,他这个典史下面,能动手的人不少,能动脑的就没有几个了。
“据说是为了避免他求学分心,打算科举之后才给他说亲,平时这个田文,偶尔去一次青楼,你们也知道,青楼那里,谁讲感情啊,应该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仇杀。”徐善说道。
“典史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不去青楼。”席君买摇摇头说道。
“呃!”徐善这才想起,薛云确实从不去青楼。
“也不无可能,青楼那边,再梳理一下。”薛云说道。
“喏!”
“薛大哥,按理说凶手砍下田文的脑袋,应该很好查才是,怎么会一天都没有消息呢?”席君买挠挠头说道。
薛云眉头一皱,他也觉得奇怪,大多数案件,其实很容易找到凶手,或者蛛丝马迹,毕竟有果就有因,那种精神不正常的杀人狂虽然有,但是刚好出现一个喜欢砍头的,好像也不太可能,毕竟这是平高县第一起砍头案件。
“看来还是在仇杀上寻找线索。”薛云喃喃道。
“薛大哥,不是说田文没有深仇大恨的仇人吗?”席君买不解的问道。
“田文没有,不代表田家没有,田文独居,很可能就是被杀的原因。”薛云讲解道。
“这倒是很有可能。”席君买脸色一变,他也很清楚,世家一些手段有多可恶。
“走吧,回去休息,明天再查案。”薛云招呼道。
“好的!”席君买收好卷宗,跟着薛云走出衙门。
平高县只是中县,县衙六房都是共用房间,除了县令住在后院,并没有其他人住的地方。
薛家在平高只能算小家族,薛云也是托父亲的福,才能接替战死父亲的职位,做了典史。
地方上的官员,小吏,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就像薛云,虽然也是官,却很难入朝廷的眼,没有大功也很难升迁。
还有一种官员,由朝廷下派,被称为朝廷命官,官场的潜规则,朝廷命官比同级地位高半级。
“大哥!君买,你们回来了。”见到薛云两人,一个壮硕的少年高兴的招呼道。
少年光着膀子,身上汗水在肌肉上流淌,手里拿着一把方天画戟。
“仁贵,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练武不要太过,太过容易伤身,何况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薛云皱着眉头说道。
“大哥,我就是随便活动一下。”薛仁贵挠挠头憨厚的笑着道。
一年之前,薛云让人找到一贫如洗的薛仁贵母子二人,然后把他们搬到了平高县。
同为薛氏南祖房,薛仁贵母子自然很信任薛云,何况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就是薛仁贵手中方天画戟,那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礼器。
方天画戟因为打造不易,使用难度高,逐渐成为一种仪仗礼器,或是皇帝身边护卫所持,或是赏赐武将。
薛仁贵,名礼字仁贵,这个字还是他母亲去年给他取的,来到平高县,薛云并没有安排他做事,只是读书识字加习武。
薛云穿越这个前身,武艺也非常好,一手家传马槊在平高赫赫有名。
前身十四岁跟随父亲上战场,那一年突厥南下,他们父子两人,斩杀三十个突厥斥候。其后的几年时间,他们父子又杀了不少游荡过来的小股突厥,还有附近的山匪。
薛云能稳坐典史,有他个人能力,更多还是他父亲杀出来的威名,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最终还是死在和突厥人的战斗之中。
如果不是薛云穿越,应该是他们父子都战死沙场才对。
“郎君你回来了,我马上把饭端上来。”一个中年妇人满脸笑容,热情的说道。
“好的柳婶,我们这就来,快去把汗擦干!”薛云答应一声,又拍了一下薛仁贵道。
柳婶是薛仁贵的娘,非要叫薛云老爷,薛云拗不过,只能让她叫郎君。其实按照辈分来讲,薛云和薛仁贵同辈。
郎君这个称呼并不是指丈夫,而是如今对家里支柱男子的称呼,郎君,郎,大郎,二郎,都是家里男子称呼,女子则称娘子,晚辈或者半大孩子则叫小娘,小娘子。
关西六姓,韦,裴,柳,薛,杨,杜。东汉末年,有一支任姓薛姓进入蜀地,因薛永升授蜀郡太守,被世人称为“蜀薛”。蜀汉灭亡后,薛氏举宗五千户徙于河东汾阴,并以汾河以南、黄河以东为大本营。
刚开始关西,关中的世家看不起薛家,蔑称为“河东蜀”或“蜀薛”,是其他大族力图与其划清界限。这样的资历与身份,不仅不能与一流高门相提并论,就是二、三流的大族,也有充分的理由蔑视他们。但是就是这样一支饱受冷眼的家族在河东经过十六国、北魏初年的发展后,很快堂而皇之地被列入郡姓。
这个过程之中,薛家先辈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为了不被一锅端,也是因为战乱不息,南祖房和西祖房再次分家,让一部分人搬迁到其它地方,薛云他们这一支落户于平高县。前几年薛举邀请他们出山,还没来得及去,薛举父子就战败了。也幸亏如此,不然前身恐怕死得更早。
晚饭是羊肉汤加饼子,豆酱拌芥菜,说不上好,但是也不差。没办法,现在社会就这条件,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好了。
薛云也很无奈啊,发明创造他不懂,诗词歌赋他不会,就是想抄袭,也只记得床前明月光,汗滴禾下土那几首诗,何况如今世道还很乱,这么几首诗,估摸着传不出平高县。
至于做生意,那得有门路,有本钱,关键要有资源,例如自己的作坊。
美食就更别想了,只要弄出来,分分钟被别的酒楼抄袭,不会的也会来问他。
别以为薛家武力强就无视平高县的其它家族,想要打压薛家,手段多的是,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不能针对薛云就针对薛家村的人。
“砰砰砰!”正在吃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薛云眉头一挑,这种敲门声,肯定是有急事找他。
席君买小跑着去开门,薛云起身跟着走出屋子,薛仁贵母子也跟在后面。
“良哥!”
“典史在家吗?”
“头!”徐良刚问出口,就见到后面的薛云。
“出了何事?”薛云问道。
“头,又出命案了!”徐良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说道。
平高县并不是没有发生命案,其实每年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有那么一两起杀人案,不过那多数都是因为口角,继而斗殴,失手错杀。像这次连续两起杀人案,非常少见。
徐良不是第一天进入衙门,大多数案件,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知道凶手是谁,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有目击者的。
“谁死了?在哪?带我去!”薛云问道。
“平安巷,布商陈仲。”
“死因呢?”
“一刀封喉,奇怪的是右臂不见了。”徐良回答道。
“莫非是搏斗的时候,被人砍了手臂?”跟着一起的薛仁贵插话道。
薛云有时候也会带薛仁贵去案发现场,主要还是看人情世故,很多案件,都是因为累计起来的仇恨而引发,还有一些则是因为贪婪,妒忌等等,每一个案件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又会引发一连串的后果,给一个或多个家庭带去悲伤。
“应该不是。”徐良摇摇头道。
城里的街道,大多数都叫某某巷,只有宽敞的大街才叫街,很有意思的是,巷子都有独特的名字,反而是街道,不是正街,就是南街,北街这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