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矿业的安全协理休伊特先生最近非常，非常，非常无奈。
以至于端着自己最喜欢的波特，却站在窗口前一口没喝。
这位年近五十还一直注重保养的布朗尼亚绅士，一直以来因为行事稳重而备受联审会的会计大佬们信任，但也承受着联合矿业在塔尔萨体系内最大的压力——这在整个塔尔萨的特权阶层里都不太多见。
这种压力一方面来自于持续不断的粮车袭击事件和邮车抢劫事件。
邮政列车抢劫是典型的刑事案件，虽然性质恶劣，舆论也更加关注，但一来在整体的铁路暴力案件里占比不高，二来对联合矿业的利益触碰不大，三来邮车抢劫大部分发生在干线铁路，窄轨上的邮车大多没什么高价值物品，也就不太受惯匪们的关注。
只有船枪大佬那样没有犯案经验的愣头青，才会在油水不大的窄轨线上一口咬下命运号三节棍这种有意钓鱼的铁壳路亚。
粮车袭击就不同了，原本作为粮、木、煤、铁这四样劫匪看不上的抢完带不走的安全货物之一，从一年多以前开始频繁受袭，加上近半年大河上游逐渐收紧对左岸的粮食供应，这让左岸厂矿的粮食安全一度岌岌可危。
因为劫匪手段已经从“抢劫play”，更新到更加直接的烧粮、投毒和吓阻承运列车。
工人可以忍受脏、累、苦和各种致命危险，但绝对不会忍受饿肚子。
联铁手里极为有限的武装力量，大部分都要驻守车站，想要消灭那些忽隐忽现的袭击者，既没预算，也没精力——追加的预算最终都会均摊到每一颗粮食里面，当均摊价值超过某个限度，保护粮车的行为就失去了意义，还不如委托博瑞斯船帮从孟铎港运输进口粮食，走水路直接送到巴耶赫利嘴边，还支持到付。
如果只是窄轨线上的粮车炎症，性格谨慎稳重的休伊特先生还能左支右绌，勉强端平，毕竟预算和目标差距明显，成绩欠佳的原因让会计大佬们一眼可辨，反而对休伊特先生从不抱怨的态度暗暗欣赏。
但是爆炸案打破了这个心照不宣的平衡。
主要原因是从那以后，吉尔玛拉城里发生的每一起大大小小的爆炸，使用的都是矿山炸药。
堡城爆炸案是，用量特别惊人。
当天夜里在野鸟据点外爆炸的是，虽然用量不大，但隐藏在路边杂物中的使用方法，让每一个乘车出行的达官显贵胆战心惊，直接导致吉尔玛拉主干道两侧严禁摆摊。
而今天通往裘瓦城方向的隧道爆破，根据目前传回的消息，依旧是。
无论这些炸药是不是从联合矿业流出，甚至不管这些炸药是不是塔尔萨当地的，作为本地矿业巨无霸，都得咬牙硬吞。
至于硬吞的人都有谁，反正不会缺少他休伊特治下的安全部门。
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名叫托娅的办事员敲门通报：“休伊特先生，护路军的李先生来了。”
休伊特：“快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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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电话沟通，李铁第二次见到休伊特，时隔不到一周。
休伊特虽然与董事先生也算盟友，但似乎并不属于俱乐部里与铁锚有交集的那个圈子，每次见面都是在办公室里，对外传达一种公事公办的表面态度，甚至他与李铁合作，都有那份“十七连”身份文件的因素在内。
休伊特不失风度地邀手让座：“本来昨天就应该见面，可是城里乱糟糟的，到处都需要收拾，就一直拖到现在。”
李铁依旧坐下前先放背包：“我很理解您，毕竟我需要照看的只有一列火车，而您要看着整个左岸的铁路网——就算这样，我都没时间去商业街里看一眼是什么样子。”
休伊特：“联审会的代表们，让我代为转达他们的敬意。”
“所有在古城堡顶楼观战的人，对你率领车组作战的勇敢和果决印象深刻。”
李铁：“休伊特先生，我只是尊重契约，而且树上的鸟窝掉下来，没有哪颗蛋还能保持完整。”
休伊特：“当时情况过于紧急，我们还没有商量报酬，现在说出您的诉求吧，联审会的先生们难得大方。”
李铁：“休伊特先生，您可能知道，我在现金方面的需求并不急迫，但是最近的冲突和袭击比较频繁，我需要放开列车武器的许可规模，列车越长，需要兼顾的防御射界就越大，光靠三挺机枪和四支不可靠的‘手工艺品’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遭遇的最危险的一次袭击，明明火力占优，却因为武器不足的射界漏洞，被袭击者冲到近前，当时随车代表就在我的旁边，窗户被全部打碎，车厢门被轰出这么大一个洞”，李铁伸手比划，没有任何夸大其词，但听起来与事实总是不太一样。
休伊特：“鉴于这次事态的严重性，联审会决定促成标铁护路军和联铁的驻防力量合二为一，成立一支新的武装力量。”
“因为护路军前期在与加纳利的谈判中获得的武装特许证范围更大，所以为了提高效率，这次合并将继续使用标铁的名义，并且所有的编制都会得到扩大。”
“如果你愿意，你马上就可以成为十七连的最高指挥官，拥有护路军上尉军衔和一百人的装备配额，并且跟现在一样只有委托没有派遣。”
两只大拇指互相绕着圈，李铁心头暗忖，如果不是午前那声爆炸，我没准就真心高兴了，明明是有事求我，还跟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李铁坦然地看向休伊特：“我的车组名单会增加到一百人吗？”
休伊特以老牌绅士被戳穿后特有的淡定回答：“这是一场有来有往的交流，只对一方有利的生意当然是做不长久的。”
李铁：“我希望所有装备到我的列车上的武器，都能在护路军得到备案，无论是我从哪个渠道得来，是合法购买，有人馈赠，还是我找工匠定制。”
休伊特露出无奈的神情：“加纳利毕竟是一个主权国家。”
“就算你在每节车厢的每个窗口都架上机枪，我们都有办法替你遮掩一两次，但在护路军得到的武装特许证里，火炮要到铁道营那一级才能拥有。”
稍微沉默了一下，李铁伸手指着毛孩子从背包里探出爪子一直在抓挠的桌腿说道：“休伊特先生，您最好现在就找个专业工兵过来，仔细检查一下这条桌子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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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以后，两人换了一间屋子继续喝茶，茶桌中间则摆放着一条被小心剖开的桃花心木涡卷桌腿。
桌腿内部中空，塞着一个贴合凹槽形状的油纸包，油纸包四周的空隙已经用锯末填充压实，一根口服液那么大的雷管被拆下来，和电池分开放在一边，焊接的引脚和触须一样的铜线，有着很浓的手工艺品风格。
李铁：“虽然不算精密，也不够可靠，但这种人才绝对不应该是加纳利的手笔。”
休伊特：“有些人已经不想顾及体面。”
李铁：“您知道是谁？”
休伊特摇头：“我无法确认，但我能肯定不是私怨。”
“列车武器的事情，你可以先去做，陆军如果受到刺激，我可以给你一份临时的营级编制证明应付一下，或者你先撤下去几天表达一下配合的态度也可以，但你肯定要给他们一笔钱。”
“而且”，休伊特郑重地说：“一旦你的列车装配了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就得像护路军一样在城外另选驻地，这一点同样是联审会的底线。”
李铁哈哈一笑：“其实我原本的打算，只是想弄几根木头大炮吓唬吓唬胆小的劫匪，但是想想这些劫匪身后的背景，我又担心劫匪完全掌握我的虚实。”
“不如说说您的烦恼吧，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休伊特：“比如说？”
李铁：“比如说，大规模巡逻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要么找到他们的老巢一举捣毁，找到几个捣毁几个，就算有人招供也装作不知情，杀到他们最后一个子弟，然后提着人头去登门道歉。”
休伊特：“我软弱的内心，让我下意识想要寻找另一个办法。”
李铁：“另一个办法就比较慢，沿着铁路沿线的制高点，以望远镜的瞭望边界为距离，建立能自持三天的哨所，发现可疑人物就打信号弹，并用信号弹向援军指示劫匪撤退的方向。”
“不一定能彻底清除，有些哨所还面临被拔除的危险，但起码能把现在的状况缓解七成以上。”
休伊特点点头：“以巴耶赫利到库里雅博尔为例，一共两百公里，每隔五十公里有一个补给站，去掉补给站本身能监控的范围，每两个补给站之间要安插两个哨点，去除距离巴耶赫利与库里雅博尔周围的安全区不考虑，实际需要增设四到六个哨点。”
“每个哨点按照六个人的生活规模安排，这一条线路是三十六人左右，还必须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方法确实很好，我虽然不懂军事，但凭直觉我也能肯定它一定能凑效，但是我想不到哪里能找到那么多人手。”
李铁学着休伊特的样子，拿起一块沾满砂糖颗粒的饼干在红茶里浸泡。
“人手是现成的。”
“‘粮铁联盟’的另一头，西索先生手下有大量暂时还在苦恼如何隐藏聚集行为的前线老兵，完全可以用帮助盟友解决烦恼的态度，把他们安排进哨所，既不会影响真正的护路军扩编计划，从另一个角度说，保证粮食安全，就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另外一个好处是，沿线山区算是这些老兵的地头，他们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家门口都非常熟悉，比护路军绝大部分人都要熟悉，就算有什么事情他们一时没看到，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也会尽力向他们提供情报，降低他们毫无防备下被匪徒袭击的风险。”
“具体的人数规模我并不清楚，但您可以问问雅克，当时山坡上挤满人的场面，他也见到了。”
休伊特：“感谢你，剑鱼号的船长先生，您总是有办法解开我的难题。”
话说的有点多，饼干不小心泡过头，断在了茶里。李铁惋惜地摇摇头：“其实我能感觉得到，您眼前最烦恼的问题并不是粮食安全，对吗？”
休伊特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这似乎也不算秘密。”
李铁：“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能帮您找出爆炸案主谋的证据呢？”
“哪个爆炸案，刚刚的，还是……”休伊特有些失态地把茶杯墩在桌面上，有些失神地指向堡城大门的方向，只是这个房间是北向，看不到大门。
李铁：“就是您想的那个，但是我有顾虑。”
休伊特：“船长先生，请您直说。”
李铁：“联合矿业因为这件事，是不是在会议室里吃了不少亏？”
休伊特犹豫了一下，坦率地点点头：“联合矿业不参与总督先生的产业优化，只负责一些细节协助。”
李铁：“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找到爆炸案的铁证，会不会让形势占优的先生们念念不忘？”
休伊特把茶杯拈起又放下，拈起又放下，最后索性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抬头对李铁说：“关于吉尔玛拉城内闲置产业的最终优化方案，会在周末决议，不再更改。”
“你只要在下周这个时间点，在大臣委员会的人离开吉尔玛拉之前，把足够的证据交给我，既能让我摆脱这个麻烦，也不会影响大家已经下嘴的蛋糕。”
“而且我保证，这件事将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连若望先生和弗朗茨董事也不会知晓。”
李铁：“我只能答应您尽量尝试。”
休伊特恢复风度，抓了一把肉猫的颈毛，肉猫身子一缩，居然没有躲开：“这真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好猫，也跟您一样神奇。”
李铁笑笑，把肉猫重新塞进背包，没扣顶盖，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别的问题我替您解决，我眼前能给您的建议就是，尽快通知联审会或者其他您觉得有必要通知的人，检查一下各自的家具。”
“谢谢您的茶，休伊特先生。”
“沸腾的红茶数到三，就要把饼干捞出来，数到四一定提不起来。”
“……”
这帮死要面子的绅士，这该死的胜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