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丧钟鸣——汤思退的选择

回到府中，汤思退摆上一张宣纸，研磨好墨，用干净的毛笔尖沾上些许墨汁，但眼看着面前的纸却迟迟不下笔。

割让淮南之半，甚至淮南全境予金？

秦桧这是疯了？

若是真让他把此事做成了，即便他们打退了赵瑗的军队，拱卫住了临安行在，那也没有用了。

千百年来的军事铁律——守江必守淮！

虽说所谓守江必守淮，并非只是单纯指守住淮河，而是指守住淮河一线和襄阳，再到秦岭一线，但若是失去淮河，这套防御体系就会变得不完整。

其中江淮地区地势平坦，湖泊众多，从江汉平原的上千个湖泊到巢湖等地的上千个湖泊，皆可通过水网密布的河流和开凿运河相互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强大的且有纵深的完整防御体系。

而江南则不同，每一条大支流大湖泊之间都隔着山脉，河流之间无法连接，使得湖南、江西、江东三大地区被分割成三个小块，只能靠长江相互串联，很容易被各个突破。

再加上长江虽为天堑，但是只要有水师，则立马变成宽阔的顺风大道，想去哪就去哪，根本就无从阻拦，而且其绵亘万里，像三峡那样的天然屏障并不多，有很多突破口。

因此防守长江，需要耗费无数的军力，就算有这么多军队，却也只能分散，使得彼此之间无法顾及和联系，很容易就会被突破。

而且长江中下游地区，经济发达富庶，若是长江变成前线，这势必会影响生产，会给国朝带来严重的资源供给问题。

历史上诸如孙吴政权，正是因为没有控制淮河一线，所以才拼命在合肥一带做文章，当然终其孙吴一朝兴亡，他们都没有拿下合肥，最后被西晋沿长江顺流而下，直接“金陵王气黯然收”。

汤思退这时想起了绍兴元年八月族兄汤鹏举对他的劝告——“事不正不立，木无干不生。何以附桧？”

由此展开了汤鹏举和秦桧一党长达二十多年的斗争。

当时的汤思退觉得南逃归来的秦桧所提出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以及和金人“以淮河为界，金国和南宋分而治之”的政策实为最优解决之法，因此就不听族兄汤鹏举的劝告，一头扎进了秦桧党羽的怀抱。

然而这些年来，随着秦桧被赵构逐渐扶持壮大，直到近些年秦桧成为了朝堂之上实际上的“土皇帝”，又是加九锡又是自己开益国府官署招纳官员的，不断进行各种倒行逆施，即便同为主和，但汤思退日渐觉得秦桧越来越离谱。

今日更是做出割让淮南的决定。

思来想去，汤思退决定还是不能干出如此丧权卖国之事，但秦桧的压力就摆在那里，于是他决定写两份文书。

第一份自然是秦桧要求的和金人的“盟约”，而第二份则是写给族兄汤鹏举的信。

而在给汤鹏举的信中，他把今日自己在秦桧益国府会议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尽数写明，表明自己已然悔过，顺便还附上了今日所有与会秦桧党羽之名单。

做完这一切后，汤思退留了个心眼，把秦桧要求的和金人的“盟约”又誊写了份，揣进了衣衫内衬里。

旋即，汤思退叫来一家丁，嘱咐他悄悄把给汤鹏举的信带到绍兴府去，然后自己亲自去了秦桧府上，把秦桧要求的文书送了过去。

见到文书，秦桧十分高兴，直直称赞汤思退乃是“本相之肱骨”，并赏赐了汤思退黄金一百两。

汤思退当场谢过，然后离开秦桧府邸后转头就悄悄入了皇城，在太监的带路下直接去找赵构。

由于汤思退乃是外界公认的秦桧派，因此没人会去管这位汤相公的行踪——秦桧党羽自然不管自己人、而非秦桧党羽之人已然被打压的几乎抬不起头自然也不敢管。

于是汤思退去找官家赵构这件事就成了——明明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却保密性极好。

见到赵构，汤思退当场就行了个跪拜大礼，直言自己虽然主和，但绝非秦桧党羽，还将赵瑗称王起兵、自己今日在秦桧益国府会议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刚才所誊写的秦桧要求他写给金人的“盟约”尽数呈给赵构。

之后他还表示，秦桧赏给他的一百两黄金他也会择日上交给赵构。

这一系列的事情说完，直接是把赵构吓了一大跳。

汤思退所言赵构皆是头一回听说，而他之前秘密差汤鹏举出去调查，不就是为了得知这些消息吗？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汤思退，赵构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直直称赞汤思退乃是“朕之肱骨”，顺便还大方的表示，秦桧赏赐的一百两黄金也不用上交了，他这位皇帝默许了。

说来此事也真是滑稽，这位汤相公一天之内，竟是被赵构、秦桧二人同时认为是“肱骨”。

“这么多年来，朕始觉你们兄弟之忠心！”赵构扶起汤思退，然后在殿中转了几圈，沉吟了半晌，旋即给汤思退说，“这样，汤卿，劳烦你替朕写一封给赵瑗的诏安诏书，就说朕赦免他僭位称王的罪责，正式任他为建王，要他从速进军行在，严惩秦桧一党，若如此，他赵瑗必然青史留名！”

“喏！”汤思退大喜，当即领命而去。

待到汤思退回到府邸，把赵构要求写的诏书拟好之后，正要出门差人悄悄送给赵瑗，却见临安城内一阵剧烈骚动。

原本临安城内人声鼎沸，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的厚重商业氛围突然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咚咚咚”略微整齐的脚步声。

汤思退看去，只见大批的士兵经过临安城的各个街道，他们身穿战袍，头戴战盔，手持武器，神情严肃，皆是向城门方向而去。

城内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商铺和民居也紧闭门窗，不敢有丝毫响动。

汤思退一怔，旋即便注意到，这些兵都是平日里驻守在城中的皇城司班直，还有一部分殿前司的人马。

直到一名殿前司的将官经过，其人认得汤思退，旋即上前对其行了了一礼。

见状，汤思退开口问道：“殿前司和皇城司为何如此行军？”

那将官回答：“好教汤相公知道，我们乃是奉秦相公和杨殿前的之命，由杨殿前为主帅，率军北上对抗建奴。”

建奴？

这是什么称呼？

那将官似是看出汤思退的疑惑，便回答道：“此乃秦相公给那位僭称建王的赵瑗所起之外号，其意为‘金人在北，天下未定，值此危难之际，赵瑗僭越称建王，此举实为奴才’，因此给他起了‘建奴’这一外号。”

汤思退意识到坏了，于是赶紧回到府邸，又以个人名义写了一封信给赵瑗，上面写明杨存中率军出击之事，并找来一心腹下人，嘱咐其备上快马，迅速往建康方向去寻赵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