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代序）

恰值父亲逝世八十周年，爸爸：你的传记出版了。

是巧合？是天意？不，是“人间正道是沧桑”。

说实话，2015年，在我应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之邀，参加北京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九三大阅兵观礼，代父接受勋章后，决定踏上“追寻父亲足迹之路”的时候，心里是完全没有底的。

爸爸的走，对于六岁的我来说实在太匆忙。虽然后来不知道多少回，人们告诉我，你父亲是了不起的人物，甚至一位人类学专家对我说，他把父亲和我的兄弟作为采样研究，得出结论是：“这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几百年才出现的特别优秀的一支。”我仍然没有什么概念。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母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什么惊天动地、高大上的卓著功勋，也许父母认为这一切只不过如父亲所说：一个人“行其当所行”而已。

而爸爸离我而去的年头又实在太漫长。在中国，这八十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真可谓“天翻地覆”。我手上一点线索也没有，一切均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结果，阔别祖国数十年后，我第一次来到父亲亲手建立的川滇铁路公司小石坝基地，正无限感慨地徘徊在一溜熟悉的黄泥墙飞机屋前时，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那是蓓蓓吗？”竟是当年父亲在小石坝铁路基地建立的医院的护士杨阿姨。在我们相拥而泣中，杨阿姨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她的丈夫跟随父亲徒步从野人山中走出来的往事。而这成了奇迹之旅的开端：巧遇机工厂老员工何正昌父女带我找到了父亲的墓；去祭拜的时候，竟发现有鲜花和还发烫的纸灰，原来是当地老百姓鲁忠英一家刚来上过坟。她们居然年年祭扫，裱纸鲜花，心香泪酒，数十年自发地为父亲守墓；在芝加哥总领事馆，特别是洪磊总领事亲自批示关心，云南及昆明各级侨办的直接帮助下，找到了抗战史专家戈叔亚先生、铁路史专家和中孚老先生，他们早于我之前，就一直在苦苦寻找沈昌的踪迹。之后，又有年轻的小伏，伏自文记者不辞辛劳，参与进来，采访故人，勘探旧址，帮我找到并保存了许多不可复制的珍贵史料；由和老牵线，又得以拜访父亲的下属，当时负责炸毁中越界河上的河口大桥、中方一号隧道，拆除河口至碧色寨间靠近中越边境的一百七十七公里铁路的机务段段长翁筱舫先生的儿子，现已九十五岁的翁大昭老先生，听他亲口讲述了这段惊天动地的历史；清明时分，在常州，为父亲沈昌举行了公祭，《中国文化报》作了通版报导；昆明滇西抗战历史研究会、民革举办了专题研讨会；昆明团市委全程录像，作为各大专院校的爱国主义教材。更不可思议的是，2018年5月4日，就在我回美国的前一天，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方一兵研究员、陈培阳及内蒙古师范大学的段海龙等来到杭州我家。他们认为，滇缅铁路在战时特殊情况下修建，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而我是当年主持这项工程的主要负责人—沈昌唯一在世的后人，因此通过种种渠道找到我，并向我提供了许多珍贵的资料和照片。再有王晓林女士为我联系中国台湾档案馆。最后是桐乡侨办、桐乡文联到今日《沈昌传》的作者章建明先生，以史学家极其严谨的态度，事无巨细，浪里淘金，用春秋笔法，最终完成了对父亲沈昌原貌全面而准确的复原。这是开始时我万万未敢奢望的。

以前我对“寻找父亲足迹之旅”中接踵而至的事常觉匪夷所思，简直是奇迹。现在忽然明白，“往事并不随风”。爸爸的魂：鞠躬尽瘁、奉职忘生的“忠”；胸怀大局、赤胆仁心的“义”；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智”；临危受命、敢于担当的“勇”；志存高远、海归报国的“信”；励精图治、无私奉献的“廉”，以及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一直弥漫在为之献身的青山绿水间，从来没有离开……

习主席说：“英雄是民族最闪亮的坐标。”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不记来路的民族，是没有出路的民族。我们现在的中国梦就是百年来中国一切仁人志士的中国复兴梦。包括抗战英雄在内的一切民族英雄，都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他们的事迹和精神都是激励我们前行的强大力量。我们要“在全社会树立崇尚英雄、缅怀先烈的良好风尚”，对一切为国家、为民族、为和平付出宝贵生命的人们，不管时代怎样变化，我们都要永远铭记他们的牺牲和奉献。

《人民日报》更如此写道：“他们默默无闻，却让我们屹立于世界；他们走进历史，却让我们拥抱未来；他们失去生命，却让我们生生不息；他们危难时挺身而出，恪尽职守，无私奉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是民族的脊梁；他们的事迹和精神是激励我们前行的强大力量。”

从而顿悟：“人间正道是沧桑。”现在所做的，远不仅关乎一个人或一个家族，而是在发掘一段不可缺失的国家记忆，是在抢救一份丰厚的历史遗产。正如早年曾在叙昆铁路昆（明）沾（益）段工作过的王光老先生抹着泪说的：“沈昌是中国铁路史上声誉卓著的工程师之一，从东北征战到西南，都留下极好的口碑。……沈昌在云南，真是雄姿英发，一直为开拓云南交通而联内通外，为适应抗战的急需马不停蹄地奔忙着，终于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他生于江南，死于云南，鞠躬尽瘁，死而不能回乡，遗骨留在了昆明，我们不能忘了他。”

所以，此书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传记，而是一部中国仁人志士百年来为中华谋复兴的英雄史诗。

让我代表全家，代表儿孙，代表妈妈和哥哥弟弟，再一次向一切关心帮助过我的朋友，向桐乡文联，向章建明先生泣血叩谢。

沈蓓

2022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