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几乎惊站起来:“他叫什么?”
衙役以为府尹没听清楚,一板一眼地重复道:“他说他叫慕准似。”
府尹确定他没听错名字,下意识看了一眼慕凌亿。
慕凌亿也正巧抬眸,迎上府尹的目光。
不过,他并没打算帮府尹应对慕准似,只是柔和地笑着,静看府尹如何应对。
府尹求助失败,只得吩咐衙役即刻放行,遣人准备另一张椅子,放置在慕凌亿对面,离审案桌比他稍远一些。
……
归染被陆隽送到府衙,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慕准似身穿精贵玄衣踏着日光而来。
虽是第二次过堂,归染仍感陌生,便默默垂首,紧跟在慕准似身后。
府衙大堂,慕准似警敏地环视一周,掠过上座的府尹,最终,目光落在椅子上的白衣者。
慕凌亿感受到注视,侧目与他对视,微微浅笑。
慕准似稳步向前,隔着几步距离,朝他深行一礼,慕凌亿坦然受之,轻点一下头作回礼。
二人见礼结束后,府尹方起身向慕准似拱手请安,朝准备好的空座椅做出请的手势,便坐等开审。
慕准似不客气地就坐,示意归染身后伺候。
两位佳公子自带压迫性气势,各据一方势力,二人一字未说,一句未言,便已迫使全场冷肃寂然。
最终是慕凌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肃杀氛围:“三弟好雅兴,听闻在嘉南馆金屋藏娇,何时带回宫看看?”
“不急,”慕准似丝毫没露丑事被揭穿的窘迫,反而勾起唇角,看着前方扯开一抹笑,“等结案吧。”
归染心里咯噔一下。宫门,可不是那么好进好出的。
不过慕准似仿佛并没打算跟她商量什么,自顾自跟慕凌亿聊天,只见慕凌亿深深一笑:“看来无需等太久了,相信府尹大人能很快了结此案。”
他看向上座,府尹连忙赔笑点了下头,并不作答,他很有懂得审时度势,这两位说话,岂有他插嘴的份儿?
慕准似的表情仍是似笑非笑的:“那是自然,相信兄长也能很快洗脱嫌疑。”
两兄弟在办案审案的大堂旁若无人,你来我往,拿对方的不利点攻击对方,明争暗斗还那么云淡风轻,气场迫人,府尹不敢管不敢问不敢叫停,旁人更是屏气凝息,大气也不敢出。
归染微微抬颌,看到伯君殿下慕凌亿眉如墨画,睛若秋波,芝兰玉树,通身透着尊贵且温润如玉的气质。
而叔君殿下慕准似截然相反,他凌眉厉骨,戾眼深眸,气息冷淡警敏灵锐,通身透着令人不敢靠近的鸷气。
其实堂堂天家尊贵之驱,完全可以派身边的长吏私下给官府传话,只用一句“殿下跟拢月楼没关系”即可,慕准似偏要亲临现场配合调查。
而且如此急迫,看来他很在意作风方面的负面舆论。
如果当真是为未婚妻嘉烨郡主洁身自好……
“大人!”
归染正想着,一个衙差进来,直接越过大堂奔到府尹身边,俯身耳语。
“府尹大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是慕凌亿和慕准似。
二人相视一眼,便分别看向无端被打断而愣住的府尹。
慕凌亿说:“倘若与本案相关,事无不可对人言。”
慕准似道:“兄长所言极是。”
针锋相对的两兄弟突然意见一致,打得府尹措手不及。
府尹语噎,看了看他们俩,犹豫片刻,示意那衙差:“说吧。”
“是,”那衙差得令,向慕家兄弟抱拳,“属下奉命带人搜查完宁远侯府,没有找到一样针脚绣法的绣品,找到的绣品针脚绣法与其完全不一致。”
堂堂宁远侯府被……搜查?
又关绣品何事?
府尹看慕家兄弟不解,忙解释道:“衙差在本案案发现场发现一块带有宁远侯府凌字标记的绣帕,是以本府遣人前去查看,现在才有结果,不过宁远侯府已然立身百年之久,想来家大业大,这查案速度已经不慢了。”
府尹一边如实汇报,一边帮衙差开脱。
不过他没想到令现场人诧异的,不是顺天府的办案速度,而是本案居然跟声名口碑俱佳的宁远侯府有关。
归染倒吸了口气。
慕家兄弟在皇权倾轧你争我夺的名利场环境的长期熏陶之下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是以她也看不出他们的反应。
只见慕准似并不看上座,慵懒道:“没了?”
现场寂然。
府尹见衙差不知慕准这没头没尾的话是在问他,提醒他道:“有无其它情况?”
衙差方才反应过来,补充道:“属下把凌家妻妾和千金们每人的绣品都随机择了一件取来以做对照。”
他对堂外大喊一声,“拿来。”便有一衙差端着托盘走来,上面堆了数件绣品。
经过慕准似面前时,慕准似突然伸出手心。
衙差看了他一眼,一脸愕然,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府尹,得到府尹首肯,才改变方向,低头把绣品奉给慕准似。
慕准似先是冷眼看了看,见看不出什么来,便捏起托盘上的绣品瞧了瞧,放下一个又捏起另一个,面无表情,却不厌其烦,不知者皆匪夷所思,尊贵的殿下怎会当众对女人之物感兴趣?但饶是如此,仍目不转睛盯视他的举动,纷纷暗自嗟叹,直到慕准似看到最后两件绣品,他的眉头微皱起来,众人不明所以,心也都提了起来。
慕准似把那两方帕子拿近些,经仔细确认,便丢在了托盘那堆绣品的最上面,然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双手,去除晦气。
“最后两件,一件为新品,另一件,绣作为旧,凌字为新。”
在场哗然。
他竟在女人的小小贴身物件上发现了这么重大的线索……
慕凌亿目光流转:“三弟是说,凌家有女眷隐藏了能证明自己真实绣工绣样的绣品,并用其她人的绣作冒充?”
停顿了一下,他又悠悠说道:“需要在绣品上绣上家族标记的,皆为该家族有身份地位之人。宁远侯府,有意思。”
“不止,”慕准似冷冷接上,“还大胆。”
他俩尚且能心如止水聊天,府尹可气坏了。
戏耍挑衅顺天府,糊弄命案!
府尹脸色暗沉,严词令衙差再去宁远侯府,将这些绣品一一核对。
谁料两名衙差临行前,慕准似忽然说道:“听闻宁远侯前两年纳了一位江南美妾。”
此话一出,全场皆变了脸色。
除了慕凌亿。
虽然桃色新闻,后院秘闻,向来是最受欢迎的话题。
可在处理命案的现场……
开口谈论的还是叔君殿下……
这也太……
那个没拿绣品的衙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主子发话,他们又不得不驻足。
转过身来,却不知该看叔君殿下,还是该看府尹大人,索性低头,垂手侍立,听候差遣。
不止他,连府尹也不理解慕准似怎会有如此有失身份的不堪言辞,不禁黑脸。
不过,顾及慕准似此前看似钟情女人之物实则帮他查案的行径,府尹不敢贸然把他往不堪处想,但命案线索在即,顺天府名威被挑衅,不得耽误,他只好硬着头皮问:“此话何意?”
慕准似对现场怪异的氛围不以为然,只是神色凛然,紧抿薄唇。
慕凌亿到底没忍住,嗤得一声笑了出来:“该美妾……绣技超绝,能在短时间内绣出复杂花样。”
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在帮忙破案。
府尹倏地松了口气,打发走衙差,饶是淡定如他,也不得不低头拂袖,按去额上冷汗。
这慕家哥俩是合伙来折磨他的吧。
有话就不能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