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芦他桑悲剧（三）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第四序列长官，也是所长的双胞胎哥哥。”

“第四序列长官？”冯高强忍着怒气和疼痛用嘲讽的口吻暗暗说着。我想到龙哥应该是为他办事的，不然龙哥也不会看后进实验室，带来外界消息的冯高不爽。

“所以那些违禁仪器是所长给你的？”冯高的声音中蕴着怒意。

第四序列长官不以为然。“不瞒你们说，我们文明的主力已经完全溃败，我们所处的可是为数不多还勉强掌控在文明手中的地区。”

“文明高层这么腐败吗？”冯高全然听不进他的话，自顾自地发问。

这下第四序列长官才正眼看他。“给你们说实话，所有的文明级研究所都多多少少有点不干净的事情，况且我们这个文明已经是风中残烛了。高层知道，但是他们管不了。”他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们，“好歹也在学术界呆了这么久，遇到这点事还要忿忿不平，你们怎么能拿到资源做成果的。”

“报告长官！”几名士兵跑进地下室，步履匆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是尽全力飞奔而回。

“遇事要冷静！先把气喘匀，什么事那么着急？”龙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他…他不在宿舍！”

第四序列长官一个翻滚躲开，虚弱药水的气味扩散开来。龙哥颈上一条血线蔓延，顿时环绕了整个脖梗，转眼间大股鲜血激射而出，便身首异处。

这时我才看见，一把铁剑自角落中冲出，锋芒直向第四序列长官；然而第四序列长官的实力更加可怕，明明作为长官，做的是指挥工作，不该如何能打，可只一踹，那阴影便倒飞出去几米。电光火石之间，影子顺势锁住旁边所长的脖子，那把铁剑明晃晃地横在所长面前。

“所有人！不许动！”

是十三！我和冯高眼睛一亮。第四序列长官脸色阴沉，所长则是一脸惊恐。

鲜血淌了一地，血腥味逐渐蔓延在地下室中。

一阵刺耳的金属抓挠声传来，犹如刀子划过玻璃，我伸头看去，是甬道尽头那只僵尸在抓挠栏杆的声音。

见此情景，第四序列长官神色凝重，快速吩咐道：“快把尸体收拾干净。”

一些士兵冲了上去，快速收拾起尸体，向门外搬去。又有几人果断脱下盔甲，扯下军服清理地面血迹。

“看你做的好事。”第四序列长官冷冷地看向十三。

与此同时，关着僵尸的笼子四周机关声大作，伴随着玻璃瓶破裂的声音，虚弱药水在笼子里弥漫一瞬间，而未等完全散去，紧接着被发射的，是滞留型虚弱药水与缓慢药水。活塞声响动，笼内地面被换成灵魂沙，笼外数层蜘蛛网乍现。

又是机关响动，却是墙后较远的地方传来。霎时间，似乎有几道远古的气息锁定在僵尸身上，带着某种执念死死束缚住僵尸的手脚。

随后，那僵尸一拳打出，栏杆直接被生生打断一条。一众严密的防护措施在它这一拳之下竟尽数如同儿戏。实心的钢铁栏杆断口处如骨刺参差，惨不忍睹。

“快让我去启动终止程序！”所长表现得极为慌乱，大叫着想要靠近操作台。那把铁剑顶着所长来到操作台旁边。

所长举起双手，没有任何技术操作，他拼了命用力狂砸上面的按钮！

“你干什么！”见此情景，众人齐齐叫了出来。十三一把踢开所长，铁剑直指他脑门。操作台黑烟冒起，再也无法使用。

“实验，不是已经成功了么？为什么还要终止呢？嚯嚯嚯哈哈哈哈哈！”所长笑得很诡异。

“你疯了吗？这可是你的亲生母亲！”第四序列长官厉声质问。

“母亲？所长恶狠狠地盯着长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因为成绩不好，被你所谓的母亲逐出家门。当我飞黄腾达时，她又假惺惺地来认儿子，后来还逼着我给她那般富贵。我自己的马桶甚至没有花纹，她却有一个金铸的。

我在学校里受尽欺辱的时候她在哪里？在一场场酒桌上吐了一地的时候她在哪里？！在胶囊房里被凋零缠身差点死掉靠自己配的再生药水才吊着命的时候她在哪里？！！母亲？她配吗！！！她活该这般不生不死！”所长歇嘶底里，“不止说她，我已经见识了这个文明的太多太多腐败，在我看来，整个文明已经病入膏盲……没办法，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亲手造就的！”

“别再胡言乱语了，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现在我除掉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第四序列长官冷漠地看着他，又转头面向十三，“十三，加入我，我可以让你成为所长。”

一声巨响，第二根栏杆被打断。

“这个时候还在拉拢盟友？研究所的大门已经被我锁上了，今天，你必须埋葬在这里！”所长紧握双拳，“这个研究所的人都是我的手下，你可是插翅难逃！”

“现在还在嘴硬，难道你忘记这些士兵服从的是谁的命令了吗？”众士兵将瞄准我和冯高的箭转向所长。

好机会！我给了十三一个眼神，他心神领会。玻璃瓶碎裂在地板上，喷溅型隐身药水很快使我们重新进入隐身状态。

“别让那两个人跑了！”弩箭之间，所长不依不饶喊道。

“咣铛！”第三根铁栏杆直直地飞了出来，又是一声巨响，嵌在墙上。僵尸跨过断裂的栏杆，无视蜘蛛网的牵制，走了出来。

“先把这只僵尸解决掉！”第四序列长官面色平静，随口下令。他这时背对着僵尸，僵尸的脚步使整个地下室都震颤起来，他却一点转身的意思都没有。

所长突然发现顶在背后的铁剑消失了，转头一看，哪还有人？那僵尸一步一步走向他们。一些虚弱效果仍在的人无法参战，被其它士兵们抬回一楼。

第四序列长官抬手，表情漠然射出一发弩箭，轰穿所长的头颅。在溅满墙壁的细碎面庞上，隐约还能看见所长那几近癫狂的笑容。

弩箭破空声连绵不断，附魔符文接连爆闪，似烟花般炸开在地下室中。半透明的箭矢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划破空间，却钉不进僵尸的表皮。

“长官，打不死！”士兵们连连退后。第四序列长官叹息。他拿起剑，面无表情地回头。那把剑显得古朴极了，只有淡淡的紫色光晕笼罩在剑身上。他剑指前指，作拉弓势，霎时间，四周飘逸的符文被无形的力量荡开，周身半米方圆浸入了一片深褐的色调中。这是一种极致的内敛。

离弦，剑出！

剑者，灵动为要。第四序列长官裹挟着一片深褐，手中似无剑，竟快于弩箭闪至僵尸面前，一剑挑开迎面而来的拳头——

僵尸的第二拳停留在空间中，四周的空气仍在嗡鸣。深褐的色调早已随着第四序列长官的身体一同被轰作无形，只在原地残留下些许五彩斑斓闪烁着的错乱线条。这场间最强的一人就这般被彻底抹杀。

士兵们哪还有斗志？见到第四序列长官被僵尸两拳轰碎，大家纷纷逃出地下室。僵尸不受控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研究所，所有人都躲在宿舍或实验室里，人人自危。那僵尸凭借巨大的力量把门一扇一扇地砸开，一切堵门的措施，一切精巧的机关设计都毫无作用，不时有些许抵抗，却片刻便没了动静，毫无作用。

尖锐的警报无力地嘶吼着。

惨叫声从远处渐渐传到隔壁的实验室。身边的冯高突然对我说:“宿舍里面的吊灯，床！站在床上，爬上那个高柜子，再跳到那个灯上，那僵尸抓不到你的……”

“那你呢？”我看着他的腿伤。

“我去拖延，你快跑！”

“哎，别！”

隔壁惨叫声停止，冯高抄起一支铁剑，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我完全想不到，怎么想都想不到，冯高就那样走了过去，拖着他的伤腿就那样走了过去。我想去拦他，但显而易见的，又难以想象的，我这两条毫发无伤的双腿此时比不过那条被箭矢贯穿的伤腿，全然失去了一切力气与手段，瘫痪一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冯高的怒吼戛然而止，我才终于从雕像般石化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我偷偷地溜向宿舍，脚步踉跄。尽力地想要避免暴露行迹，脚下却完全不听使唤，撞得路上散落一地的玻璃瓶乒呤哐啷作响。有什么人被扔飞出去，轰然撞在蓄电池上，那僵尸几乎瞬间就闪身到那人面前，一拳轰下，没给对方在世间留存哪怕一丝痕迹。这一拳威力极大，蓄电池那坚不可摧的外壳竟出现了丝丝裂痕。

远远看见这一幕，我暗叫一声不妙，也不顾暴露了，转身抓住扶手，便手脚并用，向楼上奋力冲去。

蓄电池表面的裂纹不断扩张，密密地布满了整个外壳，令人心惊的巨大轰鸣在其内部不断响起，似滚雷般愈发响亮。

在某个瞬间，滚雷终于达到了巅峰，蓄电池内蕴含的概念能量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控制，如溃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那僵尸的身影刹那间便被淹没在汹涌的能量湍流里。这波涛透明，而它对灯光的反射如鳞片般散碎而无时不在变化，无数的白色的灯光倒影涌动，狂暴地横扫一楼的一切事物，那实质般的能量波涛汹涌，不断地轰击着墙体，被墙体挡回，又再次轰击。整个研究所都在概念能量的肆掠中震颤不止。

又一重警报响起，夹杂在整个研究所回荡不息的尖啸中，紧急措施启动，这些无序的能量渐渐平和，不断冲击墙壁的波涛逐渐平息，研究所重归平静，那实质般的能量很快便消散了。灯光倒影如退潮般离开了一楼，却露出了我最不想看见的事物——那僵尸站在蓄电池缺口前，浑身缭绕着尚未消失的错乱线条。那些能量似乎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我急忙头也不回向宿舍冲去，它看到我了！开宿舍门，关上，床、柜子、灯！

轰！

门被一拳轰开，其威力不亚于一发炮弹。那只僵尸缓缓入室。左看，右看，没看到我。我就在它正上方的吊灯处，大气都不敢出。那僵尸拿着冯高刚才拿的那把铁剑，一剑砍向柜子。柜子被砍出一条大裂缝，但这把铁剑质量堪忧。剑柄在僵尸手中，而剑身却飞向天花板。

完了，它抬头了。

白色的眼仁瞬间变得血红。这时我才意识到，凭借僵尸那强悍至极的身体素质，轻轻一跃便能有几层楼高，怎么会够不着宿舍里的一盏吊灯呢？

就这样吧，结束了。

在这生死之际，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僵尸的拳很强，应该不会觉得有多疼。

这是一种绝望，而又满足而释然的平静。

是的，我并不知道什么高层的黑暗面目，在进入研究所之前我甚至没想过这些问题。我活到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里面。学习知识，解决问题，这是我要做的两件事，在文明的资源倾斜下我也只用做这两件事情就好。我在文明最顶尖高校的附属医院里出生，在附属幼稚园里，在附属启蒙学堂、在附属初级学堂里、在附属高级学堂里长大，在高校中学习，在附属研究所里学习、研究。我的位置向来很高，成绩、排名、成果，也包括现在趴着的这盏吊灯；我的位置向来很低，低到仿佛在井底，只能看见象牙塔上方那湛蓝的天空，看不见地底深处的研究所，僵尸正要撕碎生命。

也算是开了眼界。我想着，竟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容。

研究所的穹顶被爆破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那僵尸被巨大的声响吸引过去，外边顿时传来许多嘈杂声。

“这是芦他桑文明的最后一间研究所了。老规矩，不留活口，东西带走！”

“我们发了！这些资料都是宝！这是生物赋能技术！我以为这只是谣传。还有……”

“快看他的工牌，居然有人叫十三！哈哈哈……”

“这里还有人，不对，那是一只僵尸！”

“别慌，听我指挥！四猩你在前面扛住，轻兵两侧辅助，弓弩手输出……”

“故障体！是僵尸故障体！快走！上报帝国！传送门！把传送门关掉！”

“他进去了！快，东西带上！让帝国的故障体出手！”

研究所的穹顶被封死，声音稀落下来。我从灯上跳下，走出宿舍。外面一片狼藉，研究所被入侵的警报也加入了那此起彼伏的尖锐合奏中，全研究所却陷入了死寂。

仅剩我一个活人。残肢，碎肉，鲜血，纸张，药水和培养液的味道混在一起。我回到我的实验室，柜子全被掀倒在地，资料文件全洒在地上，《文明律令》被扔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突然回想起龙哥说的话，回到地下室，找出所长的研究手稿，翻到593页。

呵呵，哪有什么下落，593页和594页是同页纸的两个面。我细细拆开两面纸，里面只有交错的纸纤维。

我从研究所三楼跳了下来。我明白了。从头到尾，不仅是我。还有被僵尸撕碎的方晨，被十三斩首的龙哥，为保全我而牺牲的冯高，倒在血泊中的十三，还有整个研究所，乃至整个芦他桑文明，都是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