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中,郑畋稳坐主位,诸将分立两侧。
“如今河中王重荣兵屯沙苑,易定王处存在渭桥,鄜延李孝昌、夏州拓拔思恭驻扎武功,关东亦有淮南高骈联合诸道兵马合围长安,黄贼已是瓮中之鳖。老夫现欲取咸阳,为收复长安做准备,诸位谁愿去取咸阳?”
郑畋话音刚落,便听一人道:“本帅新至,尚未建功,此战便由我去取咸阳。”
说话这人名叫程宗楚,为泾原节度使,前番收到郑畋的《讨贼巢檄》之后大为震动,特地率兵前来助战。
“我愿同去,助程节帅一臂之力。”唐弘夫也出列请战。
郑畋闻言大喜,即命程宗楚、唐弘夫率兵去取咸阳,并嘱咐道:“此去咸阳,务必谨慎小心,切勿贪功冒进,中了贼子奸计。”
“遵令!”二人领命而去。
此时驻守咸阳的大齐将领,正是先前被派去攻打凤翔的尚让和林言。
听闻凤翔大军将至,两人瞬间想起了那日龙尾陂之败。虽然他们两个没有亲眼看到龙尾陂的惨状,但龙尾陂传来的震天巨响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前前后后也就半个时辰,两万大军顷刻覆灭,难以想象现场会有多惨烈。
作为黄巢的得力助手,尚让和林言也算经历了不少大战,但是如此骇人的战况两人却都是头一次遇见。
再加上王璠的狼狈摸样和一番描述,二人心里已是对凤翔大军忌惮万分。
是战,还是逃,尚让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去长安问一问陛下才行。
林言是黄巢的外甥,去长安的任务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顿快马加鞭,林言赶回长安,见到了黄巢。
然而此时的黄巢也在纠结,到底是战,还是逃。
尚让他们面对的只是凤翔的一路军马,长安可是陷入了唐军的包围之中。
若是放弃长安,黄巢心有不甘。
长安可是大唐的国都,好不容易才占据了这里,占据了长安,才有机会彻底结束大唐的国祚。
就这么放弃的话,黄巢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若是战,长安已陷入了唐军重围之中,黄巢没有信心一直固守下去。
进驻长安以来,黄巢杀尽了长安的李氏宗亲和高官权贵,记恨他的人太多。
而且手下的那些人都是什么货色,黄巢心里是有数的。
当初进长安之前就告诫过他们,不能像往时一样劫掠杀人,结果只忍了几天,该抢还是抢,该杀还是杀。
这些年这些人都习惯打了就跑,若是固守坚城只怕跑的比自己还快。
算了,这么多年都是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一座城而已,又能算得了什么。
黄巢还是决定放弃,不就是长安么,他不要了。
咸阳的尚让在接到撤退的命令时喜极而泣,自己终于可以不用面对凤翔军可怕的天雷了。
谁知刚下令全军回师长安,便有探马来报,凤翔大军已兵临城下。
“快走!往东走!”尚让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拍马而去。
凤翔大军已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咸阳,尚让都逃了,其他人更不会等着了,纷纷朝着长安奔去。
咸阳城外,看到麾下士卒轻易就攻破了咸阳城门,程宗楚和唐弘夫一起策马大笑,觉得黄贼不过尔尔。
正得意时,有探马来报:“黄贼已率兵退出长安,欲往东去。”
“程节帅,黄贼贼胆已破,意欲东逃,不如趁此机会进兵,收复长安?”唐弘夫想起刘瑧以两千人灭敌两万的大功。这一次,他也要立下一番大功。
“本帅正有此意!”程宗楚当即答应下来。
长安对大唐的意义太重要了,失去长安的大唐,就如失去灵魂的活死人,所以当初长安被黄巢占据,才会天下震动。
如今收复长安之功近在眼前,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诱惑,程宗楚和唐弘夫也不能。
“进军,收复长安!”
“待进了长安,金银、侍妾随尔等自取!”
程宗楚和唐弘夫更是连连催促队伍加速行进,生怕去晚了,收复长安的泼天大功被别人抢走。
为了这泼天大功,二人甚至许诺士卒,入长安后可任由他们劫掠。
在这样的激励下,凤翔大军士气高昂,一边追杀从咸阳东逃的贼兵,一边直奔长安。
与此同时,刘瑧看着桌案上纸条的内容,心中大惊。
根据侦察特战队打探到的消息,黄巢已率兵退出长安,但并未远去,而是一直驻军霸上,其意不明。
“黄巢一退,长安必定空虚,程宗楚和唐弘夫若是知道了,必定不会放过收复长安的功劳。若是黄巢真的逃走了,那也就罢了,可这要是黄巢的奸计,那麻烦就大了!”
“不行,得立即告诉老师!”
刘瑧收起桌上的纸条,匆匆而去。
军中大帐,郑畋正在研究地图,思考着如何才能收复长安,听到刘瑧有急事求见,当即召了进来。
“老师,恐怕要出大事!”刘瑧说着,将手中的纸条递了上去。
“此消息是否可靠?”郑畋看了纸条的内容,心急却未慌乱。
“绝对可靠。”侦察特战队可是刘瑧的依仗之一,若这都不可靠,那便没什么可靠的了。
“你意如何?”郑畋又问。
“若黄贼真要东逃,此次便是收复长安之机。但若是黄贼奸计,程节帅他们只怕将入险境。”刘瑧口中说的轻巧,心中实则已觉得前去攻取咸阳的人马都完蛋了。
那可是长安,大唐的长安,程宗楚和唐弘夫怎么可能放着泼天大功不要,黄巢又怎么可能轻易就逃走,当中必定有诈。
“传令全军,连夜进军长安!”郑畋明白,如今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
若黄巢真的东逃,再无机会能将其彻底剿灭;若其中有诈,程宗楚和唐弘夫的数万人马,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论哪一种情况,郑畋都不希望发生。
就在郑畋与刘瑧率军急行的时候,长安以东的一座小山上,黄巢正回首遥望。
起兵反唐,数载春秋,从北杀到南,又从南杀到北。
占据长安是黄巢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就这么逃走了,他不甘心。
忽然间,黄巢想起了幼时与阿翁对诗时所作的那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尔后,黄巢又想起了当年落第后所作的《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当年的自己,是何等赤子之心,是何等意气风发,是何等豪情万丈。
“陛下,唐军已入长安了,我们快走吧。”年轻貌美的妻子轻轻上前,双手环抱黄巢的手臂。
黄巢一把甩开妻子的手,死死地盯着长安怒吼:“不,我不走!长安是大齐的长安,是我的长安,我不会就这么拱手相让给唐军!绝不!”
黄巢决定了,他不要走,不要把辛苦得来的长安就这么拱手相让出去。哪怕就算是走,也要给唐军一个狠狠的教训再走。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才是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