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刀剑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耳边的哀嚎声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些是原本与她同吃同住嬉笑打闹的声音。沈钰的眼前猩红一片,这早已不是战场了,而是敌军单方面的屠宰场。

浑身都被血水和汗水浸透了,鬓边的头发全都凝结在一起,原本英气妩媚的脸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血迹和无边的怒火。败局已定,奋战一天一夜的疲惫和对眼前战局的无力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手上的气力松懈了一分,周边的刀剑就立刻毫不留情地朝她的要害刺来。身边的王强见状,顾不上格挡射向自己手臂的箭,奋力为沈钰挡开了那些刀剑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忍耐剧痛的神情。

那支原本只能射中王强手臂的箭因为这一动作射中了他的后背,差一点就刺中了心脏。

“王叔!”那是跟了父母亲二十年的老兵,自幼看着她长大的叔叔。因为刚刚她那一瞬间的恍惚差点失了性命!一转头,跟在她身边五六年的小兵被敌军一刀抹了脖子,瘫倒在地,浑身是血的身体被乱战的双方士兵无情地踏着,死不瞑目。

心如刀割的沈钰怒吼一声抬手用剑挡开直冲面门的长矛,格开再次刺向王强的双枪。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此时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就算只有最后一口气,她爬,也要爬过去宰了张梧那个畜生!

他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和敌军一起出现?显然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他们所有人都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沈钰咬牙切齿地钉了一眼几十米外的张梧,恨意滔天,紧握在手中的剑微微颤抖着,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愤怒和悲痛。这场奇袭是梁国扭转败局的关键一战,为了能够打赢这一战,作为主帅的她是亲自带了五千精兵深入敌后方袭击地方主帅的营地。

可是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帐中的副军师会是敌军的奸细,这奸细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他们一队人马刚一踏进事先商定的袭击位置,就被在附近早就埋伏好的羽国士兵团团围住,等候已久的箭矢密集如同过境的蝗虫一般从天上落下。

而张梧则是好整以暇地骑着那匹沈钰亲自为他挑选的马跟在敌军主帅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羽国军队开始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前方就是将士们为沈钰用生命厮杀出来的突围口。“将军,你快走!我们为您断后!”依旧是王强,他胸前的伤口依旧还在流血,可他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伤痛一般,麻木地砍着所有前仆后继涌向他们的士兵。

知道大势已去的沈钰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丢下她的将士们率先突围,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一个人逃出去揭露张梧的真面目,别说这五千将士死得不明不白,只怕还在营中的梁国主力军还会遭受更严重的灭顶之灾。

“王叔,我必定砍下那狗贼的头为您和这五千将士们报仇!”说完沈钰便头也不回地往那个人堆中的缝隙冲去,她怕再多看一眼她就迈不动这独自逃生的重若千钧的一步,那是所有将士的血泪和性命。

终于杀出包围圈,抢了一匹马独自往梁国方向疾驰而去的沈钰心中感到十分的不安,这次突围太容易了。

先前不是没有试过突围,只是羽国人数压倒性的优势使得他们无论怎么奋力拼搏都厮杀不出一丝缝隙出来。杀了一波就有另一波前仆后继地把他们死死地围住。

可这一次,那些原本如野兽一般的羽国士兵就像忽然间开始惧怕死亡了一般,面对杀红了眼的他们节节败退,以至于他们只剩几个人了,还是仗着以一当十的困兽之勇杀出了一条血路。

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钰只能暂且按压住心中的不安,加快挥动手中的马鞭接着赶路。马上就可以离开羽军的势力范围了,可沈钰心中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很快,不远处的一抹熟悉的身影就验证了她心中的不安。他果然是故意的,可是他明明可以在战场上杀了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先假意放她一条生路,在这里截住她。

“吁~”冷冷地勒住马,沈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带来的人马再次将自己团团围住:“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侮辱我?我情愿和我的战士们一同战死在沙场上。”

“钰儿。我是有苦衷的,我不愿你死,你同我回去好不好,以你的才智,只要肯降,羽国肯定能够重用你的,我们夫妻二人还是可以在一起的。”那眼中的情意浓得就和他们新婚第二天在婚房中说情话的时候一样,就好像他们不是刚从一场因他的背叛而起的惨绝人寰的战场中出来似的。

一股奇异的诡谲感席卷了沈钰的全身,浑身犯恶心,转头就开始干呕了起来。作孽啊,这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沈钰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不给张梧丝毫反应的时间,转头就朝着张梧杀将过去,这是她的最后一搏,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她肯定是不会放过这最后一个为她的将士们报仇的机会。至于腹中的孩子,她只能对不住了,若是有缘,他们来世再做母子。

“万万不可以伤了她!小心她腹中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张梧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地嘱咐向前涌保护他的士兵。

这句话传到沈钰的耳中,让她恶心更甚,恨不得立刻杀了张梧,整个人就如同战神下凡一般,哪还有半分血战一天一夜的疲惫?三下两下就把那群有所顾忌的羽军斩杀了个干净,一瞬间就把剑抵到了张梧的脖子上,邪魅狂狷:“既然夫君如此情深义重,那咱们一家三口就一起去地下团聚吧。”

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却被沈钰钳制地紧紧的,半点都动弹不得的张梧忽然感到沈钰的力气顿时松懈了,整个人向后倒去,惦记着沈钰腹中胎儿的张梧慌忙接住沈钰向下坠的身子,抬头望向堪堪赶到救下自己性命的人,漠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再次醒来的沈钰是被后肩的伤口痛醒的,伸手摸过去却只摸到了层层缠绕的粗布,显然是被人简单地处理过了。环视一周后,沈钰知道自己是被俘虏了,作为一军主帅这是奇耻大辱。

奋力地挣扎了一会儿,手脚上的绳索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绝望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浓烈地升起来,手下的将士们血战一天一夜却全部阵亡的惨状、张梧的背叛、自己身后的黎民百姓,还有被俘的耻辱像慢慢烧开的水一般一个水泡一个水泡地冲击上来,炸得沈钰的心体无完肤,碎成灰烬,四散飘零。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虚弱使得沈钰的意识很快就弱下去了,她只求一死,也不愿在敌军帐中苟且偷生。只有一死,才能保住那五千将士拼死守护的那个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军帐中出现了一丝光亮,是黄色的烛火。被光线晃醒的沈钰早就没有力气抬头了,只看到那人的青色衣角,是张梧素日爱穿的颜色,那人费尽心机给人留下淡泊文良的形象,就连衣装也不松懈。

“杀了我。”短短的三个字用尽了沈钰所有的力气。

“将军宽心,我就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