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臺近　爲余十眉題神傷集〔一〕

背銀釭〔二〕，拈翠管〔三〕，秋影瘦荀倩〔四〕。洛賦吟成〔五〕，人共素波遠〔六〕。可憐魂覓帷間〔七〕，釵尋海上〔八〕，都不是、等閒恩怨。幾曾見。瓊樹日日常新〔九〕，冰蜍夜常滿〔一〇〕？贏得情長，那怕夢緣短〔一一〕。瓣香待卜他生〔一二〕，慈雲乞取〔一三〕，好深護、玉樓仙眷〔一四〕。

【校】

南社叢刻本題作「題余十眉神傷集」。　〔背銀釭二句〕南社叢刻本、民國日報（一九一八年一月二十三日）作「檢脂奩，拈淚管」。「翠」，王本作「象」。

【箋注】

〔一〕本詞作於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七年之間。鄭逸梅南社叢談南社社友事略：「余其鏘，字秋楂，號十眉，浙江嘉善人。……娶胡大中九世女孫淑娟，穎慧能詩，中饋餘暇，伉儷唱和以爲樂。一日，其鏘題楊秋心探花杏苑圖，有句云：『玉樓好夢今何似，沉醉東風又一回。』淑娟笑曰：次句當作『沉醉東風第幾回』，似較宛轉。其鏘爲之首肯。其鏘箋注郭頻伽靈芬館詩集，淑娟襄助其間，一燈熒然，丹鉛不輟。淑娟不但能詩，且書法摹趙松雪洛神賦，亦極秀逸。……民四年冬，淑娟病卒，年三十一，其鏘痛悼之餘，集定盦詩成數十首，名之曰神傷集。」柳棄疾寄心瑣語序：「十眉與余論交數載，稔其篤於朋友之誼，顧猶未知其門内事也。去冬，遭淑娟胡夫人之喪，十眉哭之慟，逾時而哀感彌甚，既集龔自珍句成悼亡詩二十絶，遍徵海内人士，爲傳志哀輓之作，冀垂諸不朽。復撰寄心瑣語一卷，狀其生平。」按，據柳棄疾胡淑娟傳：女士「生清光緒十一年十月十五日，殁中華民國四年十二月十六日」，而一九一八年一月二十三日民國日報民國思潮已收入此詞，由此乃知其作年在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七年間。

〔二〕銀釭，銀燈。

〔三〕翠管，筆之美稱。柳永鳳銜杯詞：「想初襞苔箋，旋揮翠管紅窗畔。」

〔四〕荀倩，即荀粲，字奉倩。世説新語惑溺：「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後少時亦卒。」注引荀粲别傳：「粲常以婦人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爲主。驃騎將軍曹洪女有色，粲於是聘焉。容服帷帳甚麗，專房燕婉。歷年後，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喭粲，粲不明而神傷。嘏問曰：『婦人才色，并茂爲難。子之聘也，遺才存色，非難遇也，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難再得！顧逝者不能有傾城之異，然未可易遇也。』痛悼不能已已。」此用其事。

〔五〕洛賦，三國魏曹植著有洛神賦，舊説爲感念甄后而作。

〔六〕人共句，周之琦祝英臺近詞：「依約前歡，人共楚天遠。」

〔七〕魂覓帷間，漢書外戚傳上：「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及夫人卒，上以后禮葬焉。……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遥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爲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絃歌之。」元稹悼亡詩：「寒風動短帷，疑是夢魂歸。」

〔八〕釵尋句，用唐玄宗與楊貴妃戀愛故事。據陳鴻長恨歌傳：楊貴妃死於馬嵬後，唐明皇思念不已，命方士李少君尋之海上仙山，找到玉妃太真院，……玉妃「言訖憫默，指碧衣，取金釵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又，白居易長恨歌：「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虚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黄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九〕瓊樹，形容女子美麗的容貌。南史后妃傳下：「選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數，令習而歌之，分部叠進，持以相樂。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其略云：『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大抵所歸，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

〔一〇〕冰蜍，謂月。神話傳説嫦娥奔月，化爲蟾蜍。參卷一鷓鴣天（一桁簾漪盪晚煙）詞注。

〔一一〕那怕句，吴文英三姝媚過都城舊居有感詞：「但怪得當年，夢緣能短。」

〔一二〕瓣香句，李商隱馬嵬詩：「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瓣香，佛教語。拈香一瓣，表虔誠意。祖庭事苑：「古今尊宿，拈香多用一瓣。」陳師道觀兖文忠家六一堂圖書詩：「向來一瓣香，敬爲曾南豐。」

〔一三〕慈雲，佛以慈悲爲懷，如大雲之覆蓋世界，故稱。唐太宗（李世民）三藏聖教序：「引慈雲於西極，注法雨於東陲。」

〔一四〕玉樓，仙人居處。十洲記崑崙：「玉樓十二所。」　仙眷，此謂十眉妻。

【評】

樊增祥眉批：句法善於伸縮，的是填詞能手。世間無數鈍漢，自命夢窗，縱使嘔心十二萬年，不能道其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