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字令　排雲殿清慈禧后畫像〔一〕

排雲深處，寫嬋娟一幅，翬衣耀羽〔二〕。禁得興亡千古恨，劍樣英英眉嫵〔三〕。屏蔽邊疆，京垓金幣，纖手輕輸去〔四〕。遊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鵡〔五〕。爲問此地湖山，珠庭啓處〔六〕，猶是塵寰否？玉樹歌殘螢火黯〔七〕，天子無愁有女〔八〕。避暑莊荒〔九〕，採香徑冷〔一〇〕，芳艷空塵土〔一一〕。西風殘照〔一二〕，遊人還賦禾黍〔一三〕。

【校】

南社叢刻第二十一集調作「念奴嬌」，乃同調而别稱。　題王本無，南社叢刻作「排雲殿清孝欽后畫像」。　〔空塵土〕南社叢刻作「今何許」。

【箋注】

〔一〕本詞係碧城早年旅居北京時所作，時當一九一七年前後。舊都文物略園囿略：「排雲殿在萬壽山之中麓，明代爲圓静寺，乾隆中就其基建大報恩延壽寺。寺前爲天王殿、鐘鼓樓，寺内爲大雄寶殿，殿後爲多寶殿，爲佛香閣，爲智慧海，下爲寶雲閣，咸豐庚申燬於火，其僅存者惟智慧海與寶雲閣。光緒十八年就其基改建，易今名，爲慈禧慶典朝賀之所。進排雲殿門内，東殿曰玉華，西殿曰雲錦，中有小池通以石橋，以達重門，兩殿後各有朝房十三間，其西十三門之北有碑亭，内貯高宗書題五百羅漢寶記，並平定準噶爾碑文。兩重門内東殿曰芳輝，西殿曰紫霄，正殿額曰排雲殿。」按，據美國女畫家卡爾所著慈禧寫照記，一九〇四年八月，卡爾曾應邀進宫爲慈禧畫像，先後歷時八月之久，所作頗夥。疑此題所及慈禧畫像，即出自卡爾之手。

〔二〕翬衣，北周皇后所穿之服，因衣上飾有五彩翬翟而得名。通典禮志二二：「後周制，皇后之服十有二等，其翟衣六，從皇帝祀郊禖，享先皇，朝皇太后，則服翬衣。」

〔三〕英英，英武俊逸。晉書荀闓傳：京都爲之語：「洛中英英荀道明。」秦觀次韻邢敦夫秋懷之七詩：「英英范與蘇，器識兼文武。」

〔四〕屏蔽三句，清史稿吴兆泰傳：「時國防廢弛，海軍尤不振，朝廷迺移其費修頤和園。兆泰上疏力争，略謂：『畿輔奇災，嗷鴻遍野，僵仆載塗，此正朝廷减膳徹樂之時，非土木興作之日。乞罷園工，以慰民望，以光繼列祖列宗儉德。』太后怒，罷其官。」説元室述聞：「西苑在城中，山水之趣不及郊野，於是又有重修圓明園之議。其後，圓明園荒蕪歲久，水道阻塞，不如萬壽山昆明湖水面廣闊，施工較易，乃輟圓明園工而修萬壽山，且錫名爲頤和園。是時，朝邑閻文介敬銘以大學士管户部事，爬羅梳剔，歲得羡餘百餘萬，八年以來，幾盈千萬矣。文介意儲此款不他，累千五百萬者，即可修築京漢間鐵路或補助海軍費。既而苑工起，内務經費驟增數百萬，每咨取時，文介輒力拒之。那拉氏固知部中儲有此款，一意提用，而文介一日在位，必不得行其意也。於是眷文介驟衰。文介知無可爲，竟移疾去。文介去，而户部儲款數月間盡矣。……那拉氏亡清室以弱中國，其罪案之最大者，則以海軍經費修頤和園是也。」（載甲寅雜誌第一卷第二號）屏蔽，衛護；遮擋。葉適定山瓜步石跋三堡塢狀：「屏蔽江南，防把口岸。」京垓，古代十兆爲京，十京爲垓。極言爲數之多。

〔五〕漢雉唐鵡，指漢代吕雉和唐朝武則天。吕雉，字娥姁，漢高祖皇后，曾助高祖劉邦殺韓信、彭越等異姓諸侯王。自惠帝死後，大封吕姓諸侯，把持朝政長達十六年。武則天，名曌，唐高宗永徽六年立爲皇后。中宗即位，臨朝稱制，先後廢中宗、睿宗，號稱則天大聖皇帝。李齊賢策問：「漢雉唐曌，列於帝紀。」鵡，諧音武，指武后。資治通鑑卷二〇六：「（武后）又謂仁傑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

〔六〕珠庭句，指開啓營造頤和園工程。珠庭，仙境。張炎江神子詞：「奇峰相對接珠庭。」

〔七〕玉樹句，許渾金陵懷古詩：「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薩都剌滿江紅金陵懷古詞：「玉樹歌殘秋露冷。」玉樹，即玉樹後庭花。隋書音樂志：陳後主「於清樂中造黄鸝留及玉樹後庭花、金釵兩臂垂等曲，與幸臣等製其歌詞，綺豔相高，極於輕蕩，男女唱和，其音甚哀。」隋書五行志：「禎明初，後主作新歌，辭甚哀怨，令後宫美人習而歌之。其辭曰：『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時人以歌讖，此其不久兆也。」　螢火黯，螢火蟲已稀少絶跡。暗示宫荒草腐，幽暗凄凉。據隋書煬帝紀載，大業十二年五月，煬帝在東都景華宫徵求螢火蟲數斛，夜出遊山時放，光遍巖谷。

〔八〕天子句，李商隱陳後宫詩：「從臣皆半醉，天子正無愁。」袁枚莫愁湖詩：「六朝南北風流甚，天子無愁妓莫愁。」按，北齊後主高緯荒淫昏庸，作無愁曲，自彈琵琶而唱之，時稱無愁天子。見北史齊後主紀。

〔九〕避暑莊，即避暑山莊，清熱河行宫。嘉慶一統志承德府一：「避暑山莊在承德府治東北，聖祖仁皇帝歲巡塞外，駐蹕熱河。康熙四十二年肇建避暑山莊，爲時巡展覲臨朝聽政之所。陰陽和會，靈境天開，俯武列之水，挹磬錘之峰，疊石繚垣，上加雉堞，如紫禁城之制。」

〔一〇〕採香徑，在蘇州香山上，今廢。李商隱杏花詩：「吴王採香徑，失路入煙村。」馮浩注引吴地志：「香山，吴王遣美人採香於山，因以爲名，故有採香徑。」姚承緒吴趨訪古録：「采香徑在香山旁。吴王種香於此，使美人採之。自靈巖西望，一水直如天，俗名箭徑。」

〔一一〕芳豔句，趙飛燕外傳附伶玄自叙：「哀帝時，子于老休，買妾樊通德，……有才色，知書，頗能言趙飛燕姊弟故事。子于閒居命言，厭厭不倦。子于語通德曰：『斯人俱灰滅矣！當時疲精力馳騖嗜欲蠱惑之事，寧知終歸荒田野草乎？』」辛棄疾摸魚兒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爲賦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此用其事，以切慈禧后。

〔一二〕李白憶秦娥詞：「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一三〕禾黍，史記宋微子世家：「其後箕子朝周，過故殷虚，感宫室毁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爲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與我好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