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塞外寒风透骨冷

“你在看什么!你在往哪里跑!”

“回来!回来!让我吃了你!”

无数似有若无的呓语在耳旁响起,裹挟着毫不掩饰的野兽似的渴望,恶意满满地汹涌着扑了过来——铺天盖地,仿佛永远无穷无尽!

…………

“锵”地一声!

黑暗中溅开了一抹细小的火花,转瞬即逝。

“啪!”

一声轻响,脸上随之而来的火辣辣的感觉,让挨了这一巴掌的少年那因为陷入某种梦魇而有些失焦的眼神迅速变得有些生气了起来。

“又做梦了?小王八蛋!”

“不要命了小崽子!还敢拔刀?”说话的汉子用一口巴掌宽的长刀格住了少年的刀刃,顺便将少年那将将拔出的腰刀缓缓推回了刀鞘之中。

他体格高大,五大三粗的身体半掩在黄沙之中,动作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在他和少年身后不远,同样齐刷刷地趴着七八个汉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众星拱月地包围着他俩。

少年仰躺在有些硌人的沙地上,额头冷汗涔涔,整个人如同水洗。瘦弱的胸腔剧烈跳动下,几乎能够清晰地看到他那有些嶙峋的胸肋骨。

这群人都很穷。他们大多衣不蔽体,且面黄肌瘦,但精神头却反而出奇地不错。

不管清醒没清醒,这会儿全都眼神灼灼地看向身下不远处的一面不过十来丈宽、成年男子抬脚可过的小湖。

在瓜州,这种小绿洲很常见。

青绿色的水面在夜风中闪烁着盈盈的光,满当当的水藻铺满了整个不大的湖面,看上去有些浑浊和肮脏。在湖泊一角,一排几乎被啃光了枝叶的人腰高的沙枣树光秃秃地杵在那里,少数几支连根都被刨出来舔舐了个干干净净。它们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的动物脚印和粪便,被夜风一吹,空气中顿时就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和尿骚味。

新鲜的很。

他们藏身的沙丘,只是矮矮的一道,只能起到不让动物闻到自身气味和看到他们行迹的作用,当然无法阻止那顺风而来的酸爽气味!

但在大汉心里,这一刻甚至比他在窑子里找到个合意的姐儿还要快活!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哪!这有多久都没有见到过活物了!

大汉收回手中的刀,整个身体如同抖糠,他有些激动地搓了搓自己有些粗糙的双手,对着嘴巴哈了哈气,然后迅速蒙住了自己那生着茂盛的络腮胡子的方形大脸,对着身后同样眼神发亮、有些激动的家伙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看着手下们识相地缩回原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又不自觉地狠狠打了个哆嗦。

出了塞,夜晚的秋风总有种透着骨子的冷,就算穿上几层的厚厚甲胄,里面再套上厚厚的冬衣也不济事——冒险带着一群汉子出了治所来打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是边军,正儿八经的拿着朝廷军饷的士兵!

汉子姓吴,没有名字,是瓜州这个小小治所的把总。在西北都护府帐下,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算是个小到极点的官儿了。

不过,身旁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老是左一口把总、右一口把总,叫得那叫个又甜又勤快!让他很是有些沉浸在上官的威严中无法自拔,因而老是狠不下心来真正教训他一顿!

彼其娘之!

这小子老是犯错,还好刚才没有什么目标,不然真的悔之晚矣!

神火烧天以来,这些野生的东西差不多让都护府治下的人给掘地三尺抓了个遍,真真是片草不留!要不是自己机警加上运气好巡逻的时候走了大运找到这处宝地,瓜州驿的人全都得饿死!

吴把总微微抬头,看向了西北方的天际。

在那里,正有一个跟天上皓月差不多大小的空洞,正高悬在那圆盘之下,一刻不停地向整个天穹喷洒着或深紫、或金红色的火焰似的灵气,将整个北方的天空染成了可怖的模样!

神火烧天,月升出,日升止。

整个北境,七月到九月的夜晚,都将会是这种盛景!

也是到这个时候,北漠的那群北蛮子,会有极大的可能越过终年阻挡他们的瀚海玉璧,南下到嬴秦的土地上来进行劫掠和抢夺!

整个都护府,都在为可能将要到来的敌人而做准备!

大概七天前,朝廷运送粮草的楼船在大墟水眼遇到了蛟龙走水,倾覆了满当当的两艘,以至于都护府上上下下如今都要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不想办法出来打打野味打牙祭,他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那点口粮,可不够身后的这些人霍霍的!

这个时候,北漠要是有点异动,他们这群人全都要吃军杖!

嬴秦军法之严厉在整片大陆上无出其右者!

吴把总已经想好了——打上几条野鹿就好,最不济来几条狐狸野狼之类的也算不错!

悄悄地来,悄悄地回,在附近几个边驿的人没发现之前,能把这里捂多久就捂多久!西北太过苦寒,这片小湖喂不饱那群么多嗷嗷待哺的汉子们!

正想着有些出神。

吴把总感受到衣角被某个人用力拽了拽,而后对方伸出手指向了水边的方向。

他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几缕调皮地钻出衣角来的黑灰色棉絮,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收拾一下少年的想法,却又在下意识之间顺着对方指引的方位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只一眼,便欣喜若狂!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一只半人高的野鹿正跳出沙丘,迈着四条有些瘦弱的长腿,撒着欢似地向这片小绿洲疾驰而来,明显是饥渴难耐的模样!

那拥有金黄色泛着油滑光泽毛皮的身影,在此时的吴把总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可以预见的一道肥美丰盛的豪华宴会的席面!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那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的滋滋作响的景象了!

吴把总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从身后摸出了自己的那把硬木长弓,而后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长久在一起的无间合作,让他身后的汉子们一言不发地执行了同样的操作,在静寂中蠕动着到了他的身前。

习惯性地从腰间随身携带的小壶里扣出一点动物油脂软化一下几乎上冻的弓弦,而后从早早放置在身旁的简易箭袋里抽出一支还露着苍白色新茬的自制木箭,这群饥饿的人露出了自己那属于军人的锋利“獠牙”!

只需吴把总一声令下,这又将是一次成功的围猎!

人猎得,这只野鹿又岂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