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风把静舒吹回了高中时期。
静舒的高中充满了锅盔甜甜的味道、香香的味道。每到周五,静舒都在期待着母亲托同学给她捎来的锅盔。那香味从杨斜镇的山疙瘩村庄越万重山涉万座岭十万八千里传到了静舒的高中宿舍。她带着母亲的体香、母亲的唠叨、母亲的皱纹和母亲的关爱与贫穷。静舒能够想象得出一家人节省口粮就是为了给她每周补给一个锅盔。
母亲个子不足一米五,腰有些肥粗,肉集中在肚子上,但是腿却很细,父亲经常说母亲是身短腰粗腿细长。母亲整个上身向前倾,两个胳膊用力揉面,揉面时肩膀耸起来,就这样像一个细雕慢刻的工匠在用心打造一件艺术品一样,母亲在用心打造她给静舒的锅盔,她总是担心女儿挨饿。
静姝当年以全镇第一的荣耀考进了县城的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学费是全免的,每学期只用交两百元的住宿费,餐费是刷饭卡。为了节省钱,静舒经常一天只吃两个包子。高中三年,静舒从来没有喝过一瓶牛奶,吃过一桶方便面,买过一倍雪碧之类的饮料。静舒的饭菜就是学校饭堂里的包子、面条、米线、凉皮,偶尔吃一顿米饭菜。她很少去学校外面的小摊上买饭吃,一是为了节省时间,二是为了省钱,学校里的饭毕竟便宜。
还记得高二一个夏天的周六,静舒去大姐家吃午饭,她看到大姐家里的一个椅子上放着一大瓶绿的发光发亮的雪碧,她好像闻到了雪碧好喝的味道,她暗暗窃喜,不如悄悄喝几口吧,反正大姐这会不在。静舒拧开盖子,就像一只很久没有闻到肉骨头的哈巴狗,静舒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小口,甜甜的凉凉的,真好喝。雪碧简直就是夏天送给人类最好的降温礼物。几分钟后,大姐回来了,她给静舒下了一碗面条,还特意盖上了一个鸡蛋,静舒又想起了河边大姐给他捉虱子梳头发的画面。贫穷和岁月没有赶走留在大姐身体里的温柔和善良,大姐依旧是温暖的大姐。可是命运就是喜欢愚弄心善的人。仁慈的大姐嫁给的那个人是穷得叮当响的蹬三轮车给人拉货的。大姐嫁过去的时候,大姐夫父母已经早早去世了。结婚的时候都没有房子住,在小县城的偏僻地段也就是东背街租了一间二十平米的小房子,买了一张三百元的席梦思婚床、一件二手衣柜、四个十元一把的塑料椅子,这就是大姐结婚时所有的昂贵的物资。
“你咋把雪碧喝了?这是你大姐夫求人办事给人家送的礼。”大姐有点生气地问静舒。
听到大姐这样说,静舒心里难过极了。她知道一瓶雪碧对大姐家而言,这是很奢侈的,大姐大姐夫是没有钱买雪碧的,这买雪碧的钱肯定是节省了好久才有的。静舒以为大姐会继续说她偷喝雪碧这事,出乎意料的是,大姐皱起的眉头立刻又舒展平缓下来,她拾起静舒吃完饭的碗筷又去洗锅洗碗去了。
那瓶雪碧的香味从那个夏天一直飘一直飘,飘进了静舒挥之不去的记忆里,伴随着贫穷和大姐的仁慈、可怜。静舒在内心暗暗发誓:她要好好读书,考好大学,让爸妈大姐过上好日子。
人都是善于回忆的。回忆里有我们每个人的另一个自己。
我们在回忆中疗伤、治愈自己。
静舒再次想起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回忆中的生活比当时当地的现实生活更为现实。
偷喝雪碧的味道一直如影相随,只是在大学里静舒偷喝的是舍友的酸奶、以及偷吃饼干面包雪饼之类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