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羞辱

摘星阁高逾十丈，巍峨耸立，是小城中唯一称得上“桂殿兰宫”的建筑。

远远望去，底座城墙墙砖青，正脊檐瓦瓦面绿，廊前栏杆如纹云，檐下挂楣似丛柳，颇为美不胜收。

而这素雅楼阁往日清净，今儿却人影绰绰，层层间间皆有少年少女伏案而坐。

林辰正主持其中一间。

“天气通于肺，宗气积于胸；天气通于根，灵气聚于腹。”

他背着双手，在一众神情紧绷的小脸中走过，朗声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间的清气，经过人的鼻喉气管入肺，与体内的水谷精气结合为宗气，积在胸中，推动凡人的呼吸、发声、血液运行；”

“而当天地间的清气经过‘灵根’进入人的体内，会在五行运转下，炼就出灵气，聚在腹中丹田，促成修士的修行、施法、行兵布阵。”

“凡人无心肺则身死，修士无灵根则道消。”

“因此，才说灵根是修行之基。”

林辰看似正聚精会神地教学，实则暗地里一直分心打量坐在后排的两道身影。

其中，孤独缩在角落里的瘦弱少女，面孔从额头到下巴尽皆布满了可怖的烧伤结痂，连右眼处的眉毛都被烧得光秃秃的。

唯有左眼附近，约莫一只小手的面积，保留了白皙的原貌。

许是拼死用手捂着救下来的吧。

少女缩着脑袋瓜，似乎努力想将自己丑陋的脸藏在发梢之下，可惜，她的发丝也烧毁大片，非但遮不住，反而衬得更难看了。

旁人第一眼瞧见，内心定是大喊着“晦气”，一脸嫌恶。

唯有瞥见那仅剩的清澈左眸——如同在烂泥地里发现一泓清泉——才会稍稍缓解作呕之感。

“裴师兄说的应该就是她了。”

林辰倒不嫌弃这张脸。

反而在讲解时多次关注对方的表情。

一旦她在哪里目露困惑，他就在哪里停下，用更通俗易懂的话语阐述。

安若兮，这是宗门名册上，她的姓名。

摆着这样一张面孔，其他少年少女自然离得远远的。

偏偏有个蛾眉皓齿、眉黛青颦的美貌少女，毫不忌讳地跟安若兮并肩排排坐。

虞雪柔——

林辰本来没留意此女，盖因他刚过来时，其他小家伙都噤若寒蝉，唯有她高傲站起，询问为何是一名杂役弟子来教习。

九剑宗门规森严，等级分明。

杂役弟子着草灰粗布衣袍；

外门弟子着乌黑棉麻长衫；

执事弟子则一身水墨色，最为飘逸。

同为师兄弟，自然能一眼看出彼此的身份地位，但这妙龄少女还未入宗就知晓，显然出身非凡。

不过林辰懒得跟她解释，只是亮了亮执事令牌，顺带记住她的名字。

“心肺有强弱之说，灵根亦有优劣之分。”

“你们此刻手握的，名为蕴灵石，专门用于测试你们灵根五行属性，以此分出修行资质高低。”

“五行五行，所谓五，指金木水火土；所谓行，指顺天行气。”

“五行一词，指的是万物对于灵气运行的五类基本方式，绝非凡间流传的五行元素……”

林辰讲到关键处，瞥见安若兮听得认真，正欲继续，未曾想那矜贵的少女又举手站起，打断他的话语。

“水就是水，火就是火，属性不对应元素，还能是什么？你懂是不懂？”

虞雪柔昂着小脸，一副质疑的模样。

周遭的孩童都被她大胆的话语吓傻了。

安若兮更是往一旁躲了躲，生怕沾染了少女的锋芒，被其他人注视到。

“……”

喂，瞧不起我这炼气二层的杂役弟子是吧？

若我一身执事装扮，看你还敢不敢在这胡乱诘问……

心中略有郁闷，林辰表面还是很大度的。

他来到高岭之花般的少女跟前，看似回答她，实则是为照顾安若兮，详细讲解道：

“水、火是元素不假，但水性浸润，通常呈冰冷、闭藏、下行之态；火主焚烧，呈温热、明亮、升腾之势，五种元素，五种势态，这就是‘五’。”

“而当灵根炼化灵气时，灵根的属性、也即呈现的趋势，将决定灵气的运行走向，这就是‘行’。”

“纵观五行——”

“金行，敛聚向内；木行，曲直向外；水行，闭藏下降；火行，温热升腾；土行，兼收并蓄。”

“灵根属性越多，灵气运行方位越杂乱，越不适合修炼；”

“灵根属性纯粹，灵气运行便单一可控，修行起来当然事半功倍……”

林辰洋洋洒洒讲解一刻钟，深入浅出地诠释了五行的方方面面，直说得少女目瞪口呆。

但等他停顿后，少女纠结片刻，还是倔强提问道：

“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五行元素在民间广为流传，而顺天行气却罕有提及，这是何道理？”

“呵。”

林辰轻笑一声，转身，缓步慢语道，“天地之气，尽在万物苍生。”

“春时，花苞绽放、枝条伸展，岂非天气条达舒畅、往外扩散、属木？”

“夏日，植物长势迅猛、水珠蒸腾化云，岂非天气温热升腾、向上攀升、属火？”

“秋至万木凋零、黎民储粮，冬天水冻雪落、人畜休眠，岂非天气内敛属金、天气沉降属水？”

“你无知，但不可谓道理不存，谦虚温谨，不以才地矜物，方得真理。”

语毕，林辰本以为傲慢的少女会心存郁气地坐下，姑且消停一会。

怎料她竟眨眨眼睛，心悦诚服地拱手见礼道：

“师兄真知灼见，是我才疏学浅，还望师兄多多包涵，莫要与我这个笨瓜计较。”

咳咳。

这番反差倒让林辰有些措手不及，他草草回一句“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便挥手让她坐下了。

之后，趁着蕴灵石还在查探他们的灵根属性，林辰又讲了许多修行常识。

后排的虞雪柔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举手求问，再也不见半分轻慢的样子。

期间他自然没忘裴师兄所托，特意询问安若兮可有不懂之处。

结果这丫头闷不作声，急死个人，他也就不再单独搭话。

这会，正要说到不同灵根与修行资质的划分时，房门忽“砰”的一声被人粗暴推开。

林辰定睛一看，眉头顿时皱起。

来人个头不高、精壮黑瘦，若是细看能发现他左手仅有四指——

此人不是讨厌的邱简，还能是谁？

与以往不同的是，对方此刻身着水墨衣袍，腰间挂着个铜制令牌，令牌以两柄方向相反的剑纹为边，中间烙印着粗黑的“执事”二字。

“林辰，是谁，允许你擅自教导新人的？”

邱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刺耳，此时身份不同，还平添一分训斥之意，更叫人听着心烦。

“是裴师兄……”

林辰也不怯他，就要翻出执事令牌，与其对峙。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厉声呵斥道：

“摘星阁寓意广开贤路、收罗世间仙苗之地，而眼前这些天资各异的师弟师妹们，怕是修行半月就能踏入正道，而你——”

“修炼足一年仍在炼气二层徘徊的末流杂役，也敢在此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