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沈小溪坐在地板上,抱着佩佩的脖子,将脸贴在佩佩毛茸茸的脑袋上,欲哭无泪。佩佩并没有因为忍饥挨饿了两天就生气或怨恨,依然十分亲昵地粘着沈小溪,喉间发出低低的闷叫声,像在诉说委屈,又像在安慰沈小溪。
白纸黑字的合同说解约就解约,还能相信什么?
沈小溪长叹一口气,她理应质问,理应斥责,理应愤怒地宣泄情绪,可并没有,她只觉得累,身体累,心更累,连争辩甚至是细问的冲动都没有。
在得知解约后,她就像现在这样,长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对高铭的信任,为所遭遇的这些破事,为当下茫然的局面,为不可预知的凶险未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高铭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突发情况”、“他也不想但实在没办法”。她知道高铭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如果不是下定决心,绝不会贸然提出解约。在失望之余,她还觉得可惜,高铭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很上心,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事在处理,虽然钱一分没少要,但负责和专业是实打实的。
沈小溪继续抱紧了佩佩。
而今,只有佩佩能够温暖她千疮百孔的心灵了。
想来也是讽刺,自己落得如此境地,全因那次遛佩佩,到了最后,也只有佩佩陪在身边。她苦笑一声,看着佩佩纯真的大眼睛,流出了委屈又无奈的泪水。
不久后,沈小溪收到了高铭的转账,退还了尚未用完的事务费,告知了那辆黑色面包车的信息,接着邮箱内收到了锦湖公园监控的压缩文件。
该办的事,高铭还是一丝不苟地给办好了。
那辆面包车竟是福田陵园的公司用车。
陵园不就是墓地吗?
这条信息转移了沈小溪的注意力,让她从情绪中暂时抽离,好奇地在网上搜索,果然是块墓地,在东郊。怪不得她初次看见那辆车就觉得不对劲,环境会影响人的气质,也会影响物件,在墓地里进进出出的车,自带着一股阴森气息。当然也和开车的人有关,那名男子一袭黑衣,遮面挡脸,更增添了阴沉感。
虽然男子一句话没说,但沈小溪能感觉到,男子是一个极具威胁的人。
她忽然想起一事,起身走向阳台,再次观察那一小团灰烬,用手指揩了一点,放于舌尖舔了舔,透出一股咸涩的苦臭味,令人作呕。
这一小团灰烬会不会是用于祭祀的烧纸?
遗留自潜入者的鞋底?
正常情况下,一个普通人的鞋底很难黏上烧纸。
除非是相关职业,或经常出入相关场所的人。
墓地?
沈小溪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潜入者很可能就是今早那名男子。
男子到底是谁,和何蓝月是什么关系,这团灰烬能否作为证据?
她本能地掏出手机,给高铭打电话,接通后才想起高铭都要解约了。
“我发现了新线索——”她还是说了出来,想听听高铭的看法,“有人在我拘留期间潜入了我家,阳台上留下了一小团类似烧纸的灰烬,也许是今早那名男子的。”
没有声音。她看了看手机屏幕,并未挂断。
“我觉得你还是尽快找新律师吧。”高铭声音低沉。
她默默等待着,也许是期待着。
从高铭的呼吸声中,她听出了焦灼之感,而高铭语调里则带着愧疚,她总觉得高铭有话要说,可并未再听到后续,也许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吧。
“我还能再咨询几个小问题吗?”她迂回着试探。
“理论上是不能的。”高铭的回答很严谨。
她的心被戳痛了一下,他们终究是利益关系,真就没有一点人情存在。
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地累积,彼此沉默了十几秒钟,高铭为何还不挂断,既然如此冷漠,如此不想听她说话,就该直接挂断啊。
终于,沉默了半分多钟后,由沈小溪亲手挂断了。
失望到顶,反而松了口气。
她扭头望向窗外,天空瓦蓝,大地白亮,唯有自己所站的方寸之地阴暗凄凉。她将头伸出窗外,踮起脚尖朝下张望,看到了绿树在摇晃,看到了人儿在走动,向下的视线加重了眩晕感。她缓缓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着太阳,却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她闭上双眼,让跳跃的黑点在瞳孔里一圈圈地扩散。
别人的帮助并非理所当然,离开也非无情无义。
归根结底,在人生这条穷途末路上,有且只有自己能够真正地帮助自己。
前进也许不会到达目的地,但停下必然会跌落深渊。
她仰起脸,让阳光照红了面庞,温热了身躯,然后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新衣服。在签约了电子解约协议,收到退款和违约金后,出门找新律师去了。
她不能等,更等不起。
找了两家事务所,咨询了四名律师,虽然并未被拒绝,但有了经验的沈小溪通过几个小问题,便试出了对方的业务能力,再旁敲侧击地询问,很快就看出了对方是否有信心,以及是真想打赢官司,还是想赚一笔快钱走人。
全都西装革履,侃侃而谈,实际水平相去甚远。
正思索着是否要提高预算时,沈小溪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一家全国连锁的知名事务所的律师,声称知道她的情况,愿意倾尽全力帮她打官司。她简单问了两个问题,对方回答得十分妥帖,显然做足了功课,价格也合理。
她当即打车前往,来到目的地,却并未找到,对方告知入口在楼上,让她直接走楼梯。她推开消防门,刚进入楼梯间,一只手陡然出现,将她拉到了门后。
惊叫声尚未喊出,就被一只手捂住。
“嘘!”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我。”
沈小溪定睛细看,发现面前的人竟是高铭,穿着一身西装。
高铭松开沈小溪,压低声音:“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沈小溪惊魂未定,一只手握住消防门把手,另外一只手举在身前。
“首先,我是被迫解约,是主任要求的,我只能听从,应该是有人动用了关系,具体是谁,我正在查。”高铭双眼放光,音量很低,但语调很重,“其次,我会继续调查这起案件,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后续我会详细跟你解释。为了方便调查,也出于我的职业考虑,我无法在明面上担任你的律师了,你可以找一名律师做幌子,实际内容还是我来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沈小溪看见高铭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也许和激动的情绪有关,也许和讲述的内容有关,她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往旁边移了移,凝神静听。
“虽然大概率是何蓝月和刘毅军陷害的你,但真正的伤人犬应该和他们无关,毕竟咬伤的是何蓝月女儿,如今你家又被潜入,再加上匿名邮件和不具名彩信,以及我如今被迫解约,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也许都有着内在联系。”高铭用力握了握双手,“我推测,很可能有另外的人在一直盯着你的举动,了解你的行踪,至于怎么做到的,手机监测什么的都有可能。拿我举例,我的手机内就安装了一个通讯监测软件,当然我是自愿的,因为我欠了公司很多钱,他们怕我跑掉。正因此,我才没法在电话里和你解释太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小溪点了点头,但并未说话,她在观察,在思考。
“所以,我想利用我被解约,对方会忽略我这样一个条件,由我在暗中观察,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当我不存在。”高铭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小手机,“保险起见,从现在开始,咱俩只通过这个手机联系,也只在关键时候联系。电话卡是野号,里面内嵌了一个定位软件,我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
沈小溪意识到,高铭考虑清楚了,而且切中了重点。
“时间紧迫,你有什么疑问吗?”高铭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眼楼下。
“刚才和我联系的人是谁?”沈小溪问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骆哥。我来这里是公司安排,明面上,我正在坐电梯下楼,实际我提前下了电梯,在楼梯间里等你,就为了和你说这些话,这里没监控。”
“我——”沈小溪看着高铭的眼睛,“还能再信任你吗?”
“我知道突然解约肯定伤害到了你,也辜负了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我向你道歉。我刚才说的话,你完全有理由一个字都不信,也不用理会我是否在暗中调查。”高铭将黑色手机往前递了递,“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而我会做好我的事。”
沈小溪看了眼那个黑色手机,没有去接。
“如果非要让我回答。”高铭深吸一口气,“我的回答是能,我会用行动证明。”
四目相对,沈小溪感受到了高铭目光里的坚定和决心。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高铭披在她身上的西服,以及扶在她腰上给予力量支撑的那只手。
她接过了手机,未再多言,转身上楼。
高铭拧了拧领带,看了眼沈小溪的背影,转身匆匆下楼。
沈小溪来到了那家知名律师事务所,在律师墙上看到了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男女,一张张自信明朗的面孔,她捏了捏兜里的黑色手机,缓步走向前台。
“请问,你们这里有实习律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