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
身型、体态、走路姿势,以及扬起下巴,环顾四周的动作。
让沈小溪无比确定,此人就是与何蓝月半夜见面的那名男子。
而轮椅上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何蓝月,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但沈小溪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监视过两天,对其外形细节很熟悉。
轮椅缓缓驶来。
沈小溪歪着身子,站在路中间。过去一夜,她只在高铭的车内睡了两个小时,过度的体能消耗,让她头晕脑胀,双腿发软,但还是早早地守在了警局门口。昨晚,高铭几次尝试,都没能让警方同意双方见面,也没能拿到目击者信息。
男子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手大、肩宽、眉浓,有着一双狭长眼睛,头略微下垂,望着地面,目光平淡,走得不疾不徐,仿似没看见沈小溪一样。
但沈小溪看得清楚,刚才何蓝月有一个用手轻拍男子手背的动作。
以及,男子的轮椅停顿过两次,都表明他们有所忌惮。
原本,应该是沈小溪忌惮他们。
心中有鬼,才会犹疑顾虑。
观察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沈小溪站在路中间,盯着他们走来的主要目的。
如果他俩不是合谋陷害,见了面的第一反应理应是愤怒、仇恨、激动。
警察只相信证据,但沈小溪相信直觉。敏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轮椅距离沈小溪不到两米了,她依然站着没动。
轮椅忽然变相,擦着沈小溪的手臂朝前驶去。
一股勇气涌出,她想都没想,伸出手,一把按住了轮椅。
轮椅的惯性和后续的力道几乎将她带倒,身侧的高铭适时地扶了她一把。
“你干什么?!”何蓝月扭过头来,语气严厉。
“我知道是你。”沈小溪不理何蓝月,只盯住男子的眼睛,她的声音在发抖,但握着轮椅的手却加大了力道,她不仅是在对抗轮椅,更是在对抗胆怯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清晨的凉气,脑海中浮现出那只大手捂住口鼻的一幕,她没看见那人的脸,但看见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那种黑,和男子身上的黑一样。
男子依然望着斜侧,神情隐藏在口罩之后。
“你知道个屁!”何蓝月怒声道,“我才是受害者,他是清白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来找我了。真以为我怕你了,我是懒得理你。有能耐,你去和警察说啊。”
轮椅忽然加大力道,沈小溪松开手,顺势拉住了何蓝月的手臂。
何蓝月痛叫一声,似是被扯到了伤口,男子的头立刻昂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小溪的目光由上到下,依次扫过男子和何蓝月戴着口罩的脸,她坚持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因为我的行为威胁到了你们?”
她看见男子的眉头轻皱了一下,握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而何蓝月并未有太多变化,两人的反应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
“是不是因为魏泉?”沈小溪忽然提高音量,旁边的高铭神色一凝,在事先的商量中,并没有说过提及魏泉,但显然,沈小溪觉得刚才两个问题并未刺激到这两人,所以直接抛出了关键筹码。
男子和何蓝月几乎在同时望向了沈小溪。
男子眼睛里有凶光一闪而过,而何蓝月则略显不安。
很快,两人便移开了目光,但沈小溪没有让他们获得喘息机会,立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魏泉的焦尸照和死亡证明,举到他们面前。
在旭日的反光下,他们的眼球随着手机屏幕的晃动而转动,略微伸长的脖颈和紧缩的瞳孔表明他们正在全力聚焦观察,这些细节,被沈小溪一一捕捉。
此前,高铭推测,匿名邮件是何蓝月和男子发的,沈小溪觉得不对劲,如果魏泉真没死,何蓝月为了保护自己、保护魏泉,大概率不会用死亡证明和焦尸照作为诱饵引她上钩,那无异于自曝秘密,一旦处理不当,很容易反噬。
沈小溪此举就是要证明这个推测,从他们刚才的反应来看,应该不知道这两张照片在她手里,而他们目光中的惊讶和紧张则表明对照片内容有所忧惧。
她故意没有展示鎏金打火机,因为她不确定打火机代表着什么。
显然,这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也许还有另外的人躲在幕后。
但那晚的凶手——沈小溪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面前这名男子。
为什么这么肯定,不仅仅是直觉,还因为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凶光。
隐隐间,仿似在哪里看到过。
也许在她昏迷前的余光一瞥中,也许在昏迷后的潜意识观察里。
“魏泉早死了。”何蓝月皱着眉头,冷冷地说,“别再搞事情了,行吗?”
话音未落,何蓝月荡开了沈小溪的手,男子双手朝前推轮椅,沈小溪又想去拉,男子忽地抬起一只手,推了沈小溪一把,沈小溪踉跄后退,被高铭扶住。
男子推着轮椅,走出大门,走向了那辆黑色面包车。
虽然男子的步伐依然不紧不慢,但绷直的后背和梗起的脖颈表明其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而男子那只推过沈小溪的手,则顺势按在了何蓝月的肩头上。
高铭正欲上前阻止,被沈小溪拉住。
沈小溪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
对峙的目的已经达到,在此时此地,没必要过多纠缠,节外生枝。
高铭早已将面包车的车牌号发给骆哥,也动用了派出所的关系试图拿到该男子的信息,以及目击者的身份,昨晚他们就商量好了,两手准备,齐头并进。
一边等待警方结果,一边暗中调查,谋划反击。
时光隧道内重历儿时的一幕,扔出去的那块石头,让沈小溪醒悟了一个道理,被人打了一拳,最正确的做法除了报警之外,还要瞅准时机还回去一拳,为的是一口郁气不憋在心里,更为接下来免得百拳来。人性欺软怕硬的本质不会因为法律的介入而停止,只会变着花样,在灰色区域内,明枪暗箭地不断袭来。
有了第一次,就绝对会有第二次,这种事,她太有经验了。
沈小溪努力站直身子,望着黑色面包车朝远处驶去,漆黑的车窗,发黄的尾灯,何蓝月严厉的语气,以及那名男子眼里的凶光都让她感到本能的害怕,但害怕归害怕,退缩是退缩,两者之间有关联,却并无前因后果的导向关系。
她往前踏出了一步,感觉旧日的一切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对方不再是弄堂里小孩们的恶作剧,不再是学校里同学们的寻开心,而是沟壑复杂的现实,曲折幽暗的人性,成年人体面之下的你死我活。
不能再躲藏了啊,这次是会死人的。
她握了握拳头,虽然反击尚未开始,但心理建设需要率先做好。
高铭驱车将沈小溪送回了家,她太累了,途中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到达目的地后,高铭看着沈小溪一脸疲惫的模样,等了十分钟才将她叫醒。
“需要我扶你回家吗?”高铭一夜未眠,未见明显疲态。
“谢谢,不用了。”沈小溪正欲下车,忽然想起什么来,“这次的事务费一共多少?”
“三千。”高铭似是早就算好了,“昨晚的烧烤费我请客。除了两次专车费,还有手机号查询费,以及接下来的信息中间费。”
沈小溪知道接下来那名男子的信息和目击者的身份才是关键。换做自己,花再多钱也拿不到。她犹豫了几秒钟,并非是在考虑值不值,而是考虑该从哪里借钱,随后她直接从信用卡中取现了两万元,转给了高铭三千。
“这一晚上,辛苦你了。”沈小溪下车后说。
“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高铭拧了拧领带,驱车朝前驶去。他看了眼披在副驾上的西服,领口和袖口被抚得整整齐齐,又通过后视镜看了眼站在路边的沈小溪,正用双手按着太阳穴,仿似在积攒能量。他踩下油门,汽车疾驰而去,沈小溪站立不稳的身影也很快消失不见,唯有西服在椅背上微微摇晃。
沈小溪闭着双眼站了一会,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消失后,才慢吞吞走进小区。
上楼开门,跨入右脚,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沉闷中带着些熟悉的淡淡清香味,虽然只离开了三天两夜,却仿似有一个月那么久,然而,归家的温馨感在她抬眼环视一圈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紧随其后的左脚僵在了空中。
凝神观察片刻,她面露紧张神色,将右脚拽出了门外。
虽然屋里干净整洁,家具摆放整齐,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对家具位置严格控制的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家里——进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