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时间
岁月幻觉

命运路径：
命运如齿轮转动，还是掷出的色子？

如果你能预知未来，又不能改变一切，你将如何度过这一生？你会嫁给一个男人，即使你早知道将来你们会分手；你们会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她在成长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在3岁时被砸伤、在青春期与你吵架、大学毕业，以及在25岁时死于攀岩。无论你多么爱她，现实如同你提前看过的剧本，丝毫不差地发生着。

这是《你一生的故事》讲述的故事，我格外喜欢姜峯楠（特德·姜）的这部小说。

该书以自由意志（决定论）、语言和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讲述了一位语言学家与外星人“七肢桶”遭遇后，学会了对方的语言，从而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与外星人的语言沟通极为艰难，突破口来自七肢桶重做了人类给他们演示的一个物理实验。这是你我在初中时都学过的知识——光的折射。

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实验的要点：（1）一束光穿过空气进入水中，因为水的折射率与空气不同，所以光的方向发生了改变；（2）从A到B，光选择的路径必然是最快的一条。那么，为什么光线不像下图中的虚线一样，直接走直线呢？

如上图中的虚线，它比光实际走的路径短，但在水中的部分比实际路径要长一些。由于光在水里的速度比在空气中慢，所以尽管路径短，时间反而更长。但是，光为什么不像下图右边虚线那样，折射得更厉害一些呢？

与实际路径相比，第二条理论线在水中的部分更短，但总长度比实际路径长得多。光如果走这条路径，花的时间也同样比实际路径长。

综上所述，该道理可阐述为：一束光实际选择的路径永远是最快的一条。这就是“费马原理”（又名“最短时间原理”）。问题来了：光从A到达B之前，是如何设计自己的路径的？

在《你一生的故事》中，有一段堪称经典的对话。女主角（“我”——一位语言学家）与物理学家盖雷（“我”后来的丈夫）讨论了费马原理。

我：“我还想问问你费马原理的事。我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可又说不清怪在什么地方。这个原理听上去根本不像物理定律。”

盖雷：“我敢打赌，我知道你觉得什么地方古怪。你习惯于从因果关系的角度考虑光的折射。接触水面是因，产生折射改变方向是果。你之所以觉得费马原理古怪，原因在于它是从目的和达成目的的手段这个角度来描述光的。好像有谁向光下了一道圣旨，‘尔等要以最短或最长时间完成使命’。”

我：“接着说。”

盖雷：“这是一个老问题了，关系到物理学中蕴含的哲理。自17世纪费马提出这个原理以来，人们便一直在讨论它。普朗克还就这个问题写过不少著作。物理学的一般公理都是因果关系，为什么费马原理这样的变分原理却以目的为导向？比如这里的光，好像有自己的目的。这已经接近目的论了。”

我：“我们假定一道光束的目的就是选取一条耗时最少的路径。这道光束怎么才能选出这条路径？”（见下图）

盖雷：“这个……好吧，我们设想万物皆有灵魂，采用拟人化的说法。这束光必须检查所有可能采取的路径，计算出每条路径将花费的时间，从而选出耗时最少的一条。”

我：“要做到你说的这一点，那道光束必须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里。如果目的地是甲点，最快路径就与到乙点全然不同。”

盖雷：“一点也没错。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最快路径’这种说法就失去了意义。另外，给定一条路径，要计算出这条路径所花费的时间，还必须知道这条路径上有什么，比如有没有水之类。”

我：“也就是说，这道光束事先必须什么都知道，早在它出发之前就知道。对不对？”

盖雷：“我们这么说吧，这道光束不可能贸然踏上旅途，走出一段之后再做调整。需要调整的路径绝不会是耗时最少的路径。这道光束必须在出发之初便完成一切所需计算。”

我在心里自言自语，这道光束，在它选定路径出发之前，得事先知道自己最终将在何处止步。这一点让我想起了什么，我很清楚。我抬头望着盖雷：“这就是我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我很不安。”

这段在电影《降临》中未曾表现的对白，引出了目的论和因果论。

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自然事物的一个根本特点就是“自己运动”。亚里士多德的宇宙是有目的性的宇宙，各种元素都有自己的目标，也有自己的位置，运动是由物质的本质决定的。按照他的哲学，事物并不是盲目任意运动，而是按其内在固有的本质、功能运动，在一定目的支配下运动。

牛顿的宇宙则更像一台巨大而精密的自动运作的机器，物体之所以这么运动，是外在的、无目的性的结果。牛顿的宇宙决定论认为，自然界和人类世界中普遍存在一种客观规律和因果关系，一切结果都是由先前的某种原因导致的，或者可以根据前提条件预测未来可能出现的结果。

以牛顿第一定律为例，牛顿的表述是：一切物体在没有受到力的作用时，总保持静止状态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可是，在牛顿诞生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人们认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除非有外力作用，否则所有运动中的物体最后都会停下来。直至今日，许多人依然会根据现实生活中的经验，认为亚里士多德是正确的。

回到光线的折射问题，决定论会根据因果关系，以不同媒介对光的折射率来解释光的路径变化。而从目的论来看，光之所以改变路径，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抵达目的地所需的时间。为什么光线会“选择”最短路径？难道光有自由意志？假如外星人七肢桶能够预知未来，他们还有自由意志吗？

在小说里，女主角幸运且又非常不幸地掌握了外星人的语言，从而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知道所有故事的结局：自己要和一个最终会分手的男人结婚，会生下一个命中注定要在25岁死去的女儿。

科幻作品戳中人心的，往往是那些现实的元素。如果这种“时间并发式的因果”真的存在，我们的自由意志在命中注定当中何处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