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国

一九三二年，春。

刚出新年，还没到元宵。

呜呜的汽笛声在明珠码头响起，一艘由英格兰皇家船运公司驶来的爱尔森邮轮抛锚登陆。

春寒料峭之际，码头熙熙攘攘。

这是沪市最大的港口，接轨国际与沿海城市的航运，每天的人流物流巨大。

年前荆公馆就收到大洋彼岸的信息，小姐即将登船回国。

荆公馆的人一直在码头候着。

终于，在十二号这天，等到了人。

从英格兰回来的人不多。

大家有序的下船。

只见一个穿着水手服，金发碧眼，体型壮硕的外国人推着行李车，护送着身旁的人下船。

这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女人。

冬春交汇的季节，海上风又大，女人穿了一身白色的大衣，头上带着英格兰特有的贝雷帽。

隔着远距离的人们看不到这位小姐的容貌，一同下船的人们都被惊艳到，频频回头。

那是一张不是粉黛的脸，天然去雕饰。清如芙蓉，色若牡丹，艳压桃李。

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与周围人不同。

最重要的是那双杏眼微眸，仿佛一道光，特意来驱散沪市沉沉的雾霭一般，澄清旧华夏一样。

男人护着女人下了船，站在码头上，周围的乘客已经陆陆续续被认识的人接走。

女人侧身面向帮助自己下船的水手。

“Thank you for your help， Mr. Elson.”明明是华夏儿女，开口确是地道的英格兰口音。

“My pleasure.”莱特作为爱尔兰的绅士，很乐意为女士服务，特别是漂亮的女士。

“Your country is not very safe. On the contrary， my country is safe and rich. I look forward to meeting you again， Winnie.”

闻言，荆庭蕴抬头看向莱特，Winnie是荆庭蕴的英文名。

莱特说的话不假，现在自己脚下的这片故土不够安全，然而这就是她为什么回来的原因。

荆庭蕴环顾四周，可以看到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

金发碧眼的外籍人士，西装革履的世家子弟，衣着华丽的望族小姐，躬身颔首的下人，埋头苦干的卸货人。

再远一点可以看到穿行的人力车夫，衣衫褴褛的乞丐，四处游走的卖报小童，摆摊人种种。

“卖报，卖报，卖报，华北急报。”

“馄饨，馄饨，皮薄陷多的馄饨。”

“生煎，生煎，生煎，唐氏生煎，好吃的生煎。”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咧。”

入耳掺杂，却是熟悉的母语。

格外让人亲切。

荆庭蕴只觉得鼻子有点酸。

眼前的世界，从模糊到清晰。

王守安拢了拢身上的棉衣，朝着码头刚下船的人群观望，寻找着自家小姐的人影。

目光触及到一抹白色倩影，王守安跳脚，仿佛年轻了十岁的人，快步朝白色人影跑去。

惊动身旁一样等人的小伙。

小伙看到王管家朝着一个目标飞去，若有所思的跟上。

战起一九三一，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国家危在旦夕，生死存亡之际。

荆庭蕴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蜗居在英格兰，贪生怕死？

抬头望向莱特，回国路程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荆庭蕴已经和面前这个异国帅哥熟悉了，莱特全名莱特•爱尔森。

自己回来坐的邮轮名字就叫做爱尔森，爱尔森家族在英格兰皇家船运公司的实际控股人，背后是皇室。

不管今后的局势如何动荡，英格兰都不会放弃华夏这块蛋糕，航运不会断，有些东西可能还要依赖进口。

荆庭蕴瞧着对方的眼神多点真心，“Wright， you have your country， I have my country， and everyone has an inseparable part. Anyway， I'm very happy to meet you as a friend.”

莱特，你有你的国家，我有我的国家，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管怎么样，我很开心能够遇见你这样一个朋友。

听到荆庭蕴说两人是朋友，莱特笑了。

眼前的女人真的与这个古老神秘具有深厚文化的国家所有人都不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与英格兰的女士一样优雅美丽大方迷人，与传统华夏女人一样温婉智慧却不胆怯讲究什么三从四德，不敌视或者仇视外国人，并且比华夏的男人还要自信且富有才华不固步自封。

真是迷人，“It's my honor to be regarded as a friend by a beautiful lady. I hope goodbye can be as happy as on the boat.”

被美丽的女士当作朋友是我荣幸，我很开心能够在船上认识且聊的愉快。

忽略掉莱特蓝色眼睛里面的探究，荆庭蕴垂眸，有些伤感，“Then send it here. I wish you a successful landing and return to England， Wright.”

就送你到这儿了，希望你成功返回英格兰，莱特。

莱特看着美丽的女人神伤，神情动容，“See you again， Winnie.”

希望能够与你再见，薇妮。

“See you.”

再见。

莱特帮着荆庭蕴把行李卸在地上，依依不舍的上了船。

荆庭蕴朝着对方挥了挥手，一脸淡然的转身面向自己的国家。

见荆庭蕴一个人站在码头，周围的人力车夫，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拉客。

被荆庭蕴高贵华丽的衣着打扮还有太多的行李而劝退。

然而，有一个虎背熊腰看着憨厚老实的小伙子迈出了自己的脚，拉着车来到荆庭蕴的面前。

“小姐，要坐车吗？”

随着车夫的声音响起，王守安终于跑到了荆庭蕴的身边。

“大小姐，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荆庭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赫然是自己父亲身边的老人，王守安。

王守安是看着荆庭蕴长大的，小时候对荆庭蕴很是照顾，长大了以后更是每天接送自己上下学，直到出国。

看到老了不止十岁的王守安，荆庭蕴有些感慨。

后面跟着王守安过来的小伙子看到惊为天人的荆庭蕴，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害羞的叫人。

“大小姐。”

本来以为二小姐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大小姐更上一层楼，美得像天仙一样。

所以，阿福看呆了。

阿福一边害羞，一边偷看王守安，庆幸王管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王守安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小姐出落地更加动人，气质出众，开心高兴的不行，哪里有功夫去注意一个下人想什么。

“天寒地冻的，小姐赶紧上车回家吧，老爷老夫人太太少爷们都等着你回家团聚呢。”

荆庭蕴点头。

十五岁出国，八年回国。

她确实很久没有看到自己家人了，很想大家。

可是目光看到一旁的车夫，荆庭蕴好像有些为难，人力车夫赚的是辛苦钱，刚好够一家人吃喝拉撒，荆庭蕴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自己不需要。

王守安看到大小姐脸上的为难，直接朝着车夫摇头。

想到大小姐从小就心地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特别是底层被剥削的劳动人民。

王守安给了对方一点辛苦费，够从码头拉到市中心的费用了。

“这里不用你，你回去吧。”

没想到的是车夫接了钱没有离开，反而是调转车身，把车停下。

“小的拿了小姐的赏钱，那就帮小姐把行李拉到车上吧。”

汽车不能够开进码头来，王守安看了一下大小姐带回来的行李。

七八个行李箱，点头。

“也行。”

荆庭蕴也没有想到车夫是个好的，还想着帮忙拿行李，朝着车夫点了点头。

而后与王守安开口。

“王伯，走吧，我想吃妈妈做的阳春面了。”

准备离开，突然被脚下的一个行李箱绊住脚，还好被车夫扶住。

“小姐，小心。”

手下车夫手臂的肌肉紧实有力，不愧是吃这碗饭的人，荆庭蕴扶住对方的手撑着站起身子，与对方道谢。

没有人注意到，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捏了一下对方的手腕。

同样的，荆庭蕴没有注意到在码头的对面，挺着一辆汽车。

车里的人从自己下船就一直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