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陈独秀:“主将”与“主帅”

但是《新青年》的编辑者,却一回一回的来催,催几回,我就做一篇,这里我必得记念陈独秀先生,他是催促我做小说最着力的一个。(1)

我却以为真实的鲁迅并不是神,也不是狗,而是个人,有文学天才的人。

黑夜常常寂寞、漫长,让人绝望。但“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2),与其绝望,不如希望。而“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3)

武昌首义,辛亥革命,民国成立,袁氏篡权,二次革命,宋公被刺,洪宪帝制,护国运动,张勋复辟,讨逆运动,军阀混战……短短几年,神州巨变,天翻地覆,可“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波澜壮阔的水面下渣滓依旧泛起,似乎黑夜也依旧。

这时的鲁迅还叫周树人,时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佥事兼第一科科长。这个官职并不小,鲁迅是当时社会教育司第二号人物,但这一时期却是他一生的至暗时刻。已过而立之年的鲁迅仍一无所有,事业未兴,爱情无踪,家庭残缺。昔日因看不过国人麻木愚昧而在东京弃医从文的鲁迅,原希望以笔为枪唤醒并救治国民的灵魂,如今却迫于生计做了一个“区区佥事”。他也曾希望在体制内有一番作为,“利用职权,各行其是”。兢兢业业,主持设计国徽,制定字母方案,讨论小说审核标准,筹备博览会,参与京师图书馆、通俗图书馆、历史博物馆等的建设……

作为上班族的鲁迅有时也很忙很辛苦,比如1913年10月29日,鲁迅受命编造当年社会教育司的年度预算,同日还要拟写改组京师图书馆的建议,他在办公室里写写算算又改改,忙了一天,不禁“头脑岑岑然”,领导没给加班费也没给加个鸡腿。有时候工作也很无聊,如鲁迅在1912年5月10日日记中写道:“晨九时至下午四时半至教育部视事,枯坐终日,极无聊赖。”

但鲁迅在体制内并非如鱼得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险恶的环境下又能成就什么呢?鲁迅的顶头上司夏曾佑原是鼓吹“诗界革命”和“小说革命”的风云人物,而今深知一切不可为,整日喝酒敷衍,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其他同事要么赌博,要么讨姨太太,要么赏玩书画。大家都在“莫谈国事”。鲁迅原本对革命、共和充满期待,最后却说:“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微风吹起几个涟漪又能怎样,不久就一切复原,渣滓重新泛起。

共和了,人人“咸与维新”了,可旧思想、旧传统仍不断袭来。1915年,为帮助袁世凯复辟制造社会舆论,教育总长汤化龙明确指示小说要“寓忠孝节义之意”,并召见小说股主任鲁迅传达指示。然而,鲁迅坚定自己的立场雷打不动,于是,不久之后鲁迅小说股主任的职位就被免去了。范源濂继任教育总长后甚至提出“祭孔读经”,鲁迅坚决反对,联名同事写信驳斥。结果,其他同事被排挤到外地,鲁迅因为身在重要岗位而幸免于外放。社会是如此黑暗,反抗是如此无力,鲁迅能做什么呢?

读佛经,抄古碑,玩古董,沉闷之余,鲁迅便坐在会馆院子里的槐树下摇蒲扇。天空看不见几颗星星,唯有冰冷的槐蚕不时地掉下来,寂寞则像大毒蛇一样缠住他的灵魂。“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4)夜正长,路在何方,这样绝望的黑夜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心中深藏的梦想究竟能否实现?鲁迅在“装睡”、在沉默,在沉默中呜咽:“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5)

人生如果不如意,请君学学周树人。一时的失意、迷惘、绝望在所难免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忘记初心,忘掉梦想。在黑夜里,在人生的至暗时刻,如果不能发光发亮,那至少可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爱惜羽毛,积蓄羽毛,养精蓄锐,守时待机。黎明总有一天会到来,羽毛丰厚者总有一天会展翅高飞。对于鲁迅而言,不久,这一天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