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会交代店长换成金条。”
拎着集结成册的剧本,观南走出书房,听到守在门口的金秘书对着手机嘀咕,随口一问:
“什么金条?”
“没什么,”金秘书迅速挂断手机,“只是有员工希望将工资换成金条。”
观南愣了下,“可最近金价在涨哎,我们在给员工发动态工资吗?”
金秘书沉默。
动态工资,也称为动态薪酬,是一种根据企业内外部的人力价格水平和员工的职位、能力、绩效以及长期发展潜力建立的薪酬体系。
但老板口中的动态工资是——这月发价值4000的金条,下个月金价暴涨,从4000涨成6000。
这也算一种加薪……吧?
可被收买的商业间谍算正经员工吗?
脑子里问题乱撞,金秘书擦了下脸庞的薄汗,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您要出门?我去准备直升飞机。”
“用不着,我跟导师约好去拜访李主任,跑影片过审的事。李主任那边没有停机坪。”
说出最后那句原因后,世界骤然开阔,观南悄悄挺胸,他终于习惯出行必须开直升飞机的日子。
然后,他说:“帮我把小电驴推出来。”
早高峰还得是它,这才是真正的通勤神器。
李主任没有住在燕影分配的小区,他家在城西的一处四合院,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老院子,一住就是十几年。
现在儿子孙子都各自成家,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老夫妻俩人,还有庭院中繁茂的灌木丛。
在胡同门口,观南跟导师汇合。
他大包小裹,提着四样礼品,导师则抱个小铁盒,那盒子用面布裹得严严实实。
“老师,那是当年湖北老乡送您的茶,您几十年都没舍得喝,不能为这件事情拿出来。”观南很不忍心。
40年前,导师曾拍过一部有关茶叶的纪录片,影片成绩一般,却因质量过硬被央视买下,作为地方特产的明信片循环播放,让湖北襄阳的绿茶在全国范围内出名。
为了表达感谢,老乡们采下那年最好的茶叶,由经年的老匠人进行炒制,成了这么一盒不值钱,却心意满满的礼物。
导师骂他:“臭小子,你以为我想拿吗?还不是你搞得这个剧本,老李不使点真力气,它肯定过不了审。”
他边说边心疼地跺脚,又将铁盒往怀里收了收,“那老小子盯这盒茶叶几十年了,张着嘴巴等着尝,我要是不出点血,他怎么可能帮忙!”
“李主任要是喜欢好茶,我让秘书去收一些,保准比您这份好。”观南劝。
导师闻言却恼怒地剜眼他,“怎么可能?全天下的好茶都不会有我怀中这盒好,这是老乡待我的一片心意。”
他咂摸两句又觉得这话重了,“当然啦,老李也不是想要好茶,那个牛嚼牡丹的老头能品出什么茶味来?他就是想要我怀里这盒东西。”
老头之间的爱恨情仇,观南不予评价,他只希望导师不要为此后悔。
“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没必要让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呸!”到了李主任家门口,导师反而比观南劲头更大,“我要是能看见你将这部电影砸在那群小东瀛头上,我比什么都高兴,一盒茶叶而已,送人就送人,我不心疼。”
如果您没有死死抓住铁盒,他可能真会相信,观南于暗处叹口气。
四合院的红色木门被敲响,李主任颠颠来开门。
他也是眼尖,一眼便看见导师怀里搂着的那盒茶叶,嘴角高高翘起,好似即将吃到灯油。
李主任将师徒俩请进正堂,在客厅硬邦邦的实木沙发上坐下。
他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剧本拿来给我看看,大胆成什么样,不走老王那边,走我这儿头了。”
老王是指上回帮忙过审的某公务员,这回导师没去找对方。
观南送上剧本,“李主任,您……悠着点。”
“这有什么要悠着的,”李主任边拿出老花镜戴上,边安慰观南,“你上回那部《狩猎》看得几个老头都心梗,我嘛事没有。论体格,我可比他们健康。”
看得几个老头都心梗?观南立刻联想到上次被老教授们围堵,转头看向导师,“果然是您……”
他只看到花白的后脑勺,导师早已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好似对雪白的墙壁特别有兴趣。
论掩耳盗铃,无人能出其右。
观南无奈回头,对低头看剧本的李主任发呆。
刚开始看剧本,李主任表情悠哉,然后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不多时又转换成锁紧,最后整个五官都篡成一团,各个挂着困惑。
看剧本的速度很快,30分钟后,李主任便放下剧本,带着黑框眼镜的面容格外严肃。
“你这孩子……”他如此发问,“多长时间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了?”
导师登时不乐意,立刻出声维护,“我们家观南是脑子有点问题,你不能直接说出去,孩子也是要面子的。”
观南:“……”
导师,您这维护,还不如不维护。
李主任很是无语,“据我所知,这剧影片要去参东京电影节,观南连主席墨菲的门路都打通。换言之,不管能不能得奖,《鬼子来了》都会在东京电影节展映。在这个全东瀛民众,甚至全世界电影人都极度关注的电影节里进行展映。”
他挥动下剧本,像是舞动一把锋利的武器,“可这部电影在讲什么?它在讲侵略,在讲屠杀,在讲那个民族拒绝正视的历史。且不提这个题材的立意取向、价值观念跟国产主旋律合不合拍,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带脑子了吗?”
“任何有理智的成年人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任何有记忆的华国人都愿意做出这个决定。”
观南冷静回复。
他站起身,直视对方眼睛,“很抱歉这件事情打扰到您,我会继续想办法过审,争取让它光明正大的去参展,如果做不到……我也不会放弃现在的决定。”
人这辈子总要任性一回儿。
况且,他不认为这是任性。
观南朝李主任欠身,转身要拉着导师离开。
导师还想做最后挣扎,这剧本太剑走偏锋(是压根没有锋),如果李主任都说不行,老朋友王局那边更不可能。
他可比李主任更在乎影片是否符合国产主旋律。
上回是需要一部电影证明审核没毛病,随着《狩猎》水走船高,舆论对审核的批评减低好多,他不再需要第二部电影来证明。
这个路子是彻底走不通,李主任或说燕影是唯一的可行渠道。
“老李,你别搁这玩儿玩欲扬先抑,我这徒弟是个犟驴,他真会把你的话当真!”导师急得搓脚挠心,恨不得将手中的铁盒砸出去。
李主任沉沉叹口气,这事也算时也命也。
但凡换了个时间点,但凡老毕没闹出之前的事,这部戏绝不可能过审,偏偏……
“观南,你有没有拜访过新来的院长大人?”
观南停脚转身。
“他是从上面退下来,跑来咱们学院养老。”李主任说,“我听人讲,他的过去履历很不一般,或许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