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吃饭”杨大同喊道。
父亲在收拾喷雾器,小麦抽穗期,生蚜虫比较厉害,要打农药。
他应了一声,却没动。
对农民来说,农活永远排在前面。
弟弟蹲在搪瓷脸盆前洗手,脸上还挂着泪痕,满脸的不服。
母亲挖了一瓢玉米面,跟麦秸糠一起给猪和食。
杨大同瞅着院子。
大姐辍学了,去了南方打工。
二姐也辍学了,因为没钱让她上学,她生气去了姑姑家。
......家里冷清了许多。
后来他们家从这里搬走了,记忆中陌生了很多。
杨大同来到西偏房,除了父亲母亲睡的一张木板床外,便是一个粮垛。
只有半垛的小麦,是交公粮后剩下的。
父亲没回来时,每年都是他跟着爷爷去交的公粮。
爷爷在前面拉着架子车,车上装着十几袋小麦,带子紧紧勒进爷爷瘦弱的肩膀里,他在后面咬牙推。
那时的他除了心疼,觉得交的太多了,剩下的便是累了。
收粮的人会把尖尖的空心铁锥插进粮袋里,看小麦的干湿度。
每次回到家,奶奶都会一边痛骂收粮的人可恶,一边心疼的缝补被扎坏的袋子。
房子是土胚房,仅有的家具便是一张大方桌,一张长茶几,两把掉漆的椅子,几个小马扎。
还有两个柜子,一个是奶奶的嫁妆,一个是母亲的嫁妆。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个家太穷了。
杨大同记得,这些年村子里陆续盖起了砖瓦房,像他们家这样还住在土坯房的已经不剩几户了。
因为爷爷奶奶的病,他们家欠了一万多的外债。
记忆中,到了明年,家里的土坯房在一场大雨后墙壁开裂,再也无法住人。
父亲不得不借下高利贷,重新换了一处宅子,勉强盖起三间砖房。
之后十年,他们家都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为了还债,二姐也去了广东打工,两个姐姐好几年都没回过一次家。
父亲更是一年年的去外省工地做泥瓦匠,年头出去,年尾回来。有时能带回钱,有时不能。
家里常年只有母亲跟弟弟他们三人。
穷人的印记再次在杨大同身上流转,曾经过早压在父亲身上的担子,再次压在了他肩上。在上学之余,小小年纪的他跟着母亲种地,放羊,喂猪。
杨大同来到东偏房,没有门,只用布隔着一张帘子。
以前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间房里,现在,只剩奶奶自己了。
他身体颤抖,喉咙堵得厉害,眼泪不停地流淌。这三天他一直躺在床上,不肯出房间,不肯见人。
他怕时隔三十年后再次见到奶奶,他会一下崩溃。
癌症晚期,死神正在一步步靠近奶奶,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杨大同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这种无能为力就像凌迟一般,时时刻刻剐着他的心,让他痛苦不堪。
杨大同狠狠擦去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调整了半天才让自己变得看起来正常。
他掀开帘子,奶奶倚靠在床头,已经醒了。放在以前未生病时,奶奶早已起来,喂鸡喂鸭,去田地干一圈农活了。
可是现在因为生病,她长期卧床,起床都要人搀扶。
“大同啊”看到他,奶奶露出笑容,面容慈祥。
印象中,奶奶身材富态,性格一辈子都很坚韧,很善良,眼中总是充斥着坚强。
因为爷爷太老实了,在父亲成长起来能顶门立户前,一大家子人全靠奶奶撑着。
可是她现在瘦成了皮包骨,眼里的光不见了,眼睛灰暗浑浊,即将走到人生终点。或许在爷爷去世后,她就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尘封的记忆一下子涌来,杨大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
这一刻,什么坚强,什么忍耐全都不见了。他扑上前,趴在奶奶怀里,放声大哭。
“奶奶,我好想你啊”
杨大同哭的撕心裂肺。
‘老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
‘穷人就该一辈子受穷吗’
‘不,这辈子我要挖掉穷人的穷根’
......
杨大同背着书包出了门,弟弟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
“咋了?”杨小同发现哥哥停下脚步。
“小同,你先走。”
“你又想逃学,我告爸去。”他转身就跑。
被杨大同一把抓住,气得差点给他一脚。
“跟谁学的告状毛病?”杨大同气道。
“跟你学的”杨小同梗着脖子道。
“......”
杨大同一滞,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自己以前就没少告状,让弟弟挨了不少打。
“哥不是逃学,是有点事晚去一会,你先走,中午有肉吃。”杨大同哄骗道。
“真哒?”一听有肉吃,杨小同不停吞咽口水。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杨大同瞅了瞅四周没人,拐进一条小巷子。
径直来到一户人家。
村子里新盖的房子都是红砖的,这座院落却透着不同,是青砖。
且还是两进的院子,无论是门前的石狮子,还是雕刻着精美图画的影壁,都透着气派。
在杨大同记忆中,这座院子跟院子的主人,一个小老头,跟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总能闻到从这院子飘出来的肉香。
要知道那年月大多数人家,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点荤腥。
这可太稀罕了。
可惜他小时候光顾着闻肉香了。
等大了之后才明白,有些人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可是彼此却是天壤之别。
那时他才知道这老头的来历不一般,现在每月还有一笔不菲的退休金。
杨大同还见过好几辆四个圈的小轿车来拜访他,客客气气,挂的是省牌。可是这老头却没给人开门,闭门不见。
杨大同想带奶奶去大城市治病,就算癌症晚期治不好,起码也要延长存活期。
能让他好好尽一下孝。
这首先就需要钱,大笔的钱。
对于如何赚钱,杨大同已经有了初步想法,但还需要详细斟酌。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需要时间。
在这期间,他要先解决为奶奶增加营养的问题,不能让奶奶身体继续垮下去了,赢得缓冲时间。
前世,奶奶苦了一辈子,什么福也没享到,什么好东西也没吃过。
现在,他要让奶奶能吃上肉。
而这,就落在这小老头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