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箔下月初二就要大婚了,嫁的是地方上的才俊,长辈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儿郎。
凌箔自己也相看过。那男子长得虽不是貌若潘安、剑眉星目,也是一副清秀的斯文面孔。
往来庭中做客,礼数周到,与凌箔会面时恭敬谦顺,并无任何不妥。
婚事将近,宅子中弥漫着一片祥和喜庆。母亲和家仆们忙忙碌碌,准备婚假用品。
挑选布料,为姑娘量身裁衣,首饰发冠、餐食菜谱、庭院花卉、灯笼红幕。他们操心细节,精心策划流程,誓将整个宅邸打造成幸福颜色,恨不能将晚霞扯下妆点庭院。
所有忙碌着的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喜悦。
只有一个闲人。
少女轻摇罗扇,面容倦怠,似在小憩,又似在冷眼旁观这群忙碌的人。
这本该是件喜事啊,少女心想。
绢制的藕荷色绣花长裙外面,莲红褙子半敞着,少女娇小的身子蜷缩在别院角落的躺椅里,惬意乘凉。头上一支银鎏金并头花簪将青丝松松挽成髻,耳后散落的碎发慵懒地搭在肩上。
少女侧头看去,碎发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绿叶,叶脉根根分明。
躺椅旁是一株古树,古树自她出生以来就已栽种于此,树冠参天,独木成荫。
少女没有拂去肩头的落叶,只是望着叶脉静静出神。
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了无生趣。好像少了灵气,少了热情,内心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没有对明天的期盼,没有了激动和兴奋。脾气发的也少了,这倒像是件好事。可是每日数着日子无所事事,这是可以的吗?
看着母亲及宅中众人为自己的婚事操劳,自己却愈加懒散,不想动弹分毫,明明是自己答应下的婚事,这样真的可以吗?真是连大小姐的礼仪都顾不得了,只想把自己扔进躺椅里,睡他个天荒地老。
“大小姐,大小姐……醒一醒!”耳边响起婢女清亮的声音,奇怪了,明明睁着眼,凌箔却分不清究竟是否睡着过,这可能就是白日梦吧。
凌箔没有起身,极不情愿地回应着婢女,“什么事?”
只见那婢女面无粉黛,却娇俏可爱,两股青色丝带在耳后束成双垂髻,天水碧色的窄袖齐腰襦裙遮不住她略显丰润的身材。
婢女手中杯盘还未放下,便一脸急切地看着凌箔,“小姐,你快些起来吧,紫萼小姐来了。”
“她怎么来了?!”凌箔一惊,从躺椅里弹坐起来。
凌箔慌乱地反手整理碎发,招呼婢女抚弄衣裙,“快快,甜沁,帮我看看衣衫可还整洁。”被叫作甜沁的婢女慌忙地将手中杯盘放在躺椅前的石桌上,帮忙凌箔一起整理衣衫。
已来不及回屋中重新整顿妆容,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院门口。
那是一个身穿皂色暗纹胡服的年轻女子,双眸明亮,眉弯高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薄施粉黛却挡不住倾城之色。
女子手中执一柄扇,脚上踏着缎面的绣花鞋,柔软发丝在头顶堆成一个髻,以简约的檀木簪固定。
凌箔一改往日的滞钝,眼中有了灵动,正欲迎上前去,却见那年轻女子缓缓走来,对着她道:“凌箔,听闻你不日将出阁,我特来贺你。”
凌箔的笑在脸上一僵,转过头去,佯装整理衣裙,“你来得突然,我午睡刚起还未梳妆,珠钗散乱的样子,都被你瞧见了。”
那女子道:“无妨,你睡醒时候的样子最是迷人可爱。”说罢用扇抵住了凌箔的下巴,学着一副轻挑少年郎的模样。
凌箔脸上一红,推开那女子,急道:“紫萼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紫萼道:“我可不是来取笑你的,贺礼都已经到堂上了,妹妹不留我喝杯茶吗?”
凌箔这才拉着紫萼的手,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口中却娇嗔道:“什么贺礼,左不过是些俗物,我不稀罕。”
紫萼赔笑,“好好,早知妹妹看不上寻常物什,幸好我早有准备。”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木盒子,置于掌中。
“此物名为鲁班盒,是仿效战国时期木匠鼻祖鲁班的工艺所造。别看它小小一个盒子,其中包含了精妙的机关,不了解机关的人,很难打开。妹妹如此聪慧不妨先自己试试看。”
凌箔拿着机关盒子爱不释手,笑道:“姐姐如此有心,倒显得我这个做妹妹的小气了。”
紫萼道:“不会让你便宜了去的,我要在泰兴县内小住几日,这几日就要叨扰妹妹了。”
凌箔惊道:“你是说,要住在我家?”
“还要与你同吃同睡,一如儿时光景,可以吗?”紫萼上半身微倾,凑近凌箔的脸,偏头微微一笑。
“当然,趁我还未出嫁,日日与姐姐一起才好呢!”凌箔声调高了几分,拉着紫萼起身就要往里屋走。
凌箔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刚才未曾察觉,姐姐这身衣裳真是英气非常啊!特别是这暗纹,不细看很难察觉,光下走动却又隐隐浮现,真是好看。”
紫萼低头看自己的衣衫,“是啊,这是当下时兴的异域风情款式,妹妹喜欢,不如也照着做一件吧。”
“罢了罢了,我可没有穿胡服的爱好。”凌箔道。
凌箔想起了以往紫萼光怪陆离的穿着。时而仿效先秦衣着,深衣紧束;时而打扮成西域舞娘,珠佩玲琅;时而面饰金粉作佛妆;时而云鬓高耸扮仕女。
而今的胡服相比较起来,已然正常许多。
凌箔不禁道:“果然是平江府绸缎行家的大小姐,衣料样式日日换都不会缺。”
“嗯,那可不是,我们家的绸缎庄不仅衣料好,裁缝绣娘也好。”紫萼没有理会凌箔言语中的阴阳,竟还为自家的买卖打起了宣传,“要不然你母亲也不会一封书信,将我从平江府召唤了来,给你做嫁衣裳。”
凌箔惊道:“是母亲叫你来的?”
“是啊,妹妹的嫁衣,自然是一针一线都不能出错。我带了最好的绣娘来,一定让你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凌箔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缓缓松开了紫萼的手,抽出丝帕掩着唇角,“原来,姐姐是来监工嫁衣的呀。”
紫萼笑着复又拉起凌箔的手,“也不全是,主要是趁妹妹大婚前来看看,总还惦记着昔日的情分。走吧,我们进里屋去,为你丈量一下尺寸。”
说罢,两人便携手进了里屋。紫萼拿出量尺,一边丈量,一边做着记录。
凌箔还未习惯有人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扭捏地缩着手脚。直到紫萼喝了一声,“别动!”凌箔才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紫萼看着记录,笑道:“身长四尺七寸,肩宽一尺,腰围一尺七寸,腿长二尺七寸,鞋码七寸。嗯,妹妹好身材。”